循着曲音往里走,到了石径的尽头,盘云松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宽阔的山间平地。
平地的四周是一座座苍翠秀美的山峰,山脚是一圈的竹林,中间则是一片纯粹的松树。树木并不很密,整片森林全笼在轻纱般的雾霭中,皎洁的月光下反而更加的明亮了;不知是月色扰鸟,还是鸟儿本自恋月,树林上空成群或成行的白鹤正翩然舞动;林下茵茵的草地上,散落着体态轻盈、从容悠闲的麋鹿麖麝……
构成眼前这幅图景的单独的各个元素也许并不怎么样,齐聚于此,却汇成了无法形容的美景——盘云松不乏文才,但一时半时实在找一出形容的词儿,只能说无法形容!在月峰寺那边,盘云松没少见过奇异的美景,此时还是被这景象惊呆了!
那弹奏的曲子是从树林中间传来的,盘云松刚踏入树林的那一刻就听得真真切切了,乐音曼妙而不娇柔,和美而不虚浮;质朴却又纤尘不染,峨峨洋洋却没有丝毫的寡合……
循声而去,盘云松看到树林的中心有个小湖,小湖的中央是一片开满了金黄色小花的草地,草地中间一把青藤编织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姑娘!
姑娘是背对着这边的,但只需瞥上一眼那身影就能够向你传达出一个很明确的信息:她,很美很美……
听着优美的曲乐,盘云松双脚不听使唤地向前走去,直至走到湖边,一脚已触及湖水了才猛然察觉而急急收住。
脚步收住了,被轻轻激起的涟漪却无法收得住,轻轻地向湖中央荡漾出去。当第一圈涟漪中央草地的岸边时,只听得那正弹着的弦音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曲子随即停了下来……
盘云松心里一惊:他已闯进了也许是他根本不应该闯进来的范围之内,而她也已觉察到他的到来——在如此完美纯净的世界里,哪怕是一丝丝的扰动自然都是可以被感觉得出来的!他一时不知所措,只怔怔地站在湖边……
过了一阵,又好了阵,缓缓的,缓缓的,在湖中草地上的她站起来;缓缓的,缓缓的,她转过身来了……
就在那一瞬,盘云松只觉得月光更加的明亮了:她的肌肤如皎月,更多了一份温润柔美;细肌润骨的身材,在含苞待放的羞涩中蕴含着无穷的韵致;明眸则胜过了月光下的这一泓湖水……啧啧,盘云松心里慨叹——别搜索枯肠的找语句去形容她的美了,那只是枉费心机!
如果说这片树林因月光而秀美,那么月光则是因她而增辉!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看着她的美,愣愣的他傻傻地问了这一句。
“我本来就是在这里的啊。”她莞尔一笑。
他和她之间被那一小片湖水隔着的距离仿佛根本不存在似的,他感到与她离得是这样的近。看着她的笑,他愣得连傻傻的问话都没了。
“你呢,是怎么进来的?”她问。
“我……我在森林里迷了路……”他答,一边努力去控制狂乱的心跳。
“你是住在这里的仙子吧?”他最想知道她是谁了,便问道。同时心里又想:她的美超凡脱俗,只应天上有;而天上的仙子却又少了她这样的朴质之纯美……
她又微微一笑,一会儿,说:“我是心影观里的,叫紫蕙,这是我经常来的地方。”
心影观里的?——紫蕙一名,细读确是带有道的韵味……
“你是今天上心影观来的?”她问。
他点了点头,补充道:“是特意来看传位盛典的。”
她“哦”了一声,一阵的沉默。“你知道吗,十几年里,你是我见到过的第一个进入这个地方的外人。”她转而说。
十几年里的第一个外人?看她的年纪,应该比他小一二岁——她十五六年里经常来这个地方?!心影观、她、这片森林……他猛地想到了月峰寺、他、寺西边的小水潭那一景,这明显有着相似甚至相通的地方……
那边的她已慢慢地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纤手轻弹,先前那绝妙乐曲又响了起来……
听着绝妙的曲子,盘云松神魂飘然,忘了自己与万物的存在。不知过了多久,乐曲慢慢停了下来;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盘云松才发现乐曲停了。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已站在了她的旁边……
原来他和她之间不是隔着湖水吗,他是怎么过来的?——回过头一看,哪里有什么湖水?只见原来看到有湖水的地方铺了一层浅绿色的雾气,雾气慢慢地飘散,越飘越淡,终至于全无,露出了月光下青青的草地来……
一开始盘云松就在心里猜着,弹奏出如此美妙乐曲的该是怎样的一个乐器?此刻站在她的旁边,他终于看清了,正是他所不认识的;却也很简单——一段原色原纹的横木,左侧竖着一根柔性的小木,小木的顶端与横木的另一头斜斜地连着一根弦。
他不禁暗暗惊叹:在她手中,这个只有一根弦的乐器竟然远远地胜过了成百上千的多弦的琵琶古筝!
乐曲是停了,而在她的身旁,闻着她那比自然还要自然的淡雅的香气,盘云松又像酣饮沉醉似的傻乎乎地站在那里……
一阵清风的扰动,随之而来的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盘云松从酣醉中醒了过来,回头一看,是一个最多也就二十岁的道姑。
道姑看到盘云松,满脸的惊愕,但很快她就移开了目光,对娴静地坐在那里的紫蕙说:“师妹,仪式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让你上去做好准备。”
“哦,我这就上去。”紫蕙应着。
道姑又看了盘云松一眼,转过身去脚步轻盈地走了……
盘云松听着,这才又想起了今晚心影观里举行的传位仪式。之前他听何必文说了,仪式天一黑就开始了,但正式的传位在子时进行;看看月影已偏离了很大的距离,刚才那位道姑说的应当是指正式的传位仪式了。
可是,既然传位仪式是百年盛典,也是心影观里的紫蕙为何没有参加,而留在这里?直到传位就要正式开始了,才来人叫她上去准备,莫非……
“你……就是即将接任的心影观的新主持?”盘云松嗫嚅了一阵,问。
紫蕙没有应答,只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前方如万千素练飘舞的月光……
虽没有应答,盘云松已得到了答案:她肯定就是今晚的主角,即将接任的心影观主持。在斋堂时他了解到,新主持在接任前是不为外人所知晓的,万万没有想到,无意中的迷路,让他在这里见到了她!
好一阵,紫蕙收回了出神的目光,伸出素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把乐器,然后拉出一幅紫绢慢慢地盖在了上面……
就在她起身要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才的那个道姑又来到了跟前。尼姑跑得很急,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更是因为恐惧,张大着嘴一时都说不出来……
“师姐,怎么了?”
“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
道姑的泪水已涌了出来,滑溜溜地淌过恐惧不安的脸膛:“圣影殿发生火灾,师父师姐们都被困在里面……”
紫蕙听说了,拉着师姐的手飞一般向外跑了出去!盘云松也毫不犹豫地跟在后面……
进来时盘云松感觉是从正东方向来的,现在却是往正北方向跑去。穿过了银辉洒地的树林,越过了窄窄的竹林,里面皎洁的月光在这里却暗了下来。
出了竹林前面就是山峰了,危峻的山峰直直地立在那里,似乎没有路了,紫蕙和师姐还是照直向前跑。眼看就要撞上石壁上了,盘云松才发现这里有一个青藤垂蔽的石门。
跑了进去,里面燃着很多盏挂在墙壁上的灯火。有明亮灯火的照耀下,可看到这座山内部像一口深井一样是中空的,靠着墙壁开凿有盘旋而上的楼梯。盘云松还想更仔细点看清周围的环境,紫蕙和师姐已跑到楼梯的半中了,他连忙追了上去。
盘旋了约莫五六圈,上到了楼梯的尽头。这里是一个平台,往外又是一个石门,出了石门,已置身于一个摆设简朴的房间内。房间的一面有一扇很大的木窗,透过窗户往外看,可看到殿室经堂一类的房子——原来已经来到了心影观的内院里!
这时,在前面的紫蕙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惊叫。盘云松冲了出去,转身跑过一条走廊,到了尽头,透过房与房之间的空隙往外一看,也不禁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惊叫!
——在前面不远处,就是开头在凉亭上看到的那根巨大的石柱了;在凉亭上看到的石柱上的那座张灯结彩的小殿,那座洋溢着喜庆气氛、即将举行百年盛典的小殿却已然火光冲天!
石柱正面与外相通的索桥已经被从里面烧断了,前来观看盛典的人们只能站在悬崖边上看着里面的大火惊呼。
盘云松所在的这边是石柱的另一侧,这里也有一条小索桥与里相通的,只是同样被从里头烧断了!紫蕙流着泪,无力地扶着索桥桥头的栏杆发出悲怆的呼叫;看到那边的大火愈来愈炽盛,她慢慢地倒了下来,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