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城十五里外的一处山洞内,篝火将山洞映的通亮。一个巨大的身影倒映在洞壁上被扭曲的影子显得有些狰狞。
这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悄然不动的立在篝火旁,面向着洞口,看不到他的面容。他仿佛在思索什么,眼神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柳随风刚刚醒来就看到了这个男人的背影,他缓缓的坐了起来,背靠在墙上,没有说话。
而男人听到背后的声响,身躯微微一震,缓缓道:“你醒了,感觉如何?毒已经全解了么。”
柳随风脸色还有些苍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多了。”
男人转过身来,赫然就是秦火,秦火的眼里闪烁着恼怒的光芒。厉声道:”你清不清楚你这是做什么!你一走就是两年,回来了却弄成这幅摸样,师傅说你自废武功,叛教出走,到底为的什么?圣教欲与藏剑交好将剑心的遗物送上,你却横插一杠,弄了个面具出来。”秦火说着还用手敲了敲手里的面具。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饶不了你。”秦火气呼呼的道。
李淳风漠然道:”说与你知道又能怎样,在客栈时你既然没有拆穿我的身份,就证明你还在意我这个兄弟。既然你还在意我,又何必计较那么多。你若信我,就足够了。”说完这些话,李淳风似乎感觉力气不够用了,坐在那不断地喘息着。
“你还知道我是你兄弟!十几年的兄弟,有什么不能跟我们说的?什么事兄弟们不能一起扛的?你说出走就出走。你可知叛教是多大的罪名,要不是祁师叔为你说尽好话,水师伯早就将此事告知全教了,到时你还怎么立足?”
“师兄,你可知我为何叛教?”
“师傅说你是含愤离教,其他的事我们问了师傅也不愿多说。也正因为如此,兄弟们才感觉抓狂,水师伯不待见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因为他含愤离教?你何时这般不懂事了?”
李淳风惨笑道:”你可知道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么?那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内力猛涨到自己都控制不住么?一切都是圣王派水烟做的!若不复仇,我枉为人子!”
秦火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这个曾经因为拔刀没有自己快,就废寝忘食的苦练三个月的人,他太倔强了。
李淳风道:“我曾以为我们一样,都是孤儿,我也一直很感激圣教,他收留了我,养育了我,但是当我知道这一切原来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的时候,你可知我当时的心情。”
李淳风显得有些急躁,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解决心中的疑惑吧。’
秦火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已经传信给师父了,师父最近正巧在滁州小住,相信师父此刻已经在濠州城内等你了,你的疑惑师父说他会为你解答。”
李淳风沉默了,半晌他戴上了三眼面具道:“走吧。”
秦火问道:“你的身体不碍事了?柳芸的药这么管用么?”
李淳风道:“好的差不多了,柳芸的医术很好,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天刚蒙蒙亮,李淳风便跟着秦火上路了,一路上李淳风都显得很沉默,突然两人都停下了。
秦火道:“四个人,刚好将我们包围了。”
李淳风看着不远处的青龙道:“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我就说他怎么会那么好心放我走,原来在这等着呢。”
秦火没有说话,眉头皱了起来,很明显藏剑的四剑使已经将他俩包围了,而就藏剑与白莲的暧昧关系来看,他不能出手帮忙,除非能一举击毙四人,否则若是跑掉一个,事情就会败露,到时教内责问起来,他秦火脱不了干系。但是一边是他一起长大的师弟,李淳风重伤初愈,若是藏剑四使围攻,李淳风能否敌过尚未可知啊。想到这,秦火的双拳不由的微微握紧。身体都微微紧绷起来。
李淳风一声轻咳使得秦火的身子都微微一颤,见得秦火似乎冷静下来,李淳风对着已经走近的青龙剑使道:“青龙剑使好雅兴,在这里可是专程等我么。”
谁知青龙并不答话,而是看向秦火道:“秦火兄,你不是回飞雪阁复命去了么。怎会在此,而且还跟着柳少侠在一起通行。”
秦火苦笑道:“我的确是回去了,报完信后我便来寻柳少侠的踪迹,本以为柳少侠中毒已深,抢夺遗物自然不在话下,谁知柳少侠根本没中毒,依旧生龙活虎,在下失手被擒,现在全身的内力都被封了,若不是柳少侠不想杀我,恐怕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了。倒是青龙兄怎会也在这里,崇山他们呢,不是护送你们回藏剑山庄了么?怎么不在。”
青龙道:“崇山兄他们,与我们走散了。”他似乎也不愿在这件事上过分纠缠,又道:“既然秦火兄失手被擒还被封住了一身内力,那就请让开些吧,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误伤了,在下的罪过可就大了。”
李淳风生怕秦火忍不住会出手,紧跟着说道:“青龙剑使的意思是还想跟我切磋一下剑法咯?”
这时朱雀三使已经分别从另外三个方向靠近了,四大剑使稳稳的将二人包围在中间,秦火略一思忖,知道自己实在不方便出手,便缓缓的退到圈外,屏气凝神,一旦李淳风力有不待,他必会出手营救。
青龙看到秦火退出了圈外,暗暗松了一口气,此时到也有几分相信秦火那套失手被擒的言论了。
看着四人缓缓靠近,李淳风道:”四位这是要用你们成名已久的四象阵了么。”
青龙道:“柳兄的剑法高超,我深知以我一己之力不是你对手,在客栈内我已经死过一次,我自然不会在犯同样的错误。”
李淳风嘴角轻扬,微不可查的喃喃道:“真的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么。”
青龙剑使没听到李淳风说了些什么,但是对他来说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杀了眼前的柳随风,把剑心的遗物带回去!
四使同时拔剑,分别攻向李淳风的咽喉、心脏、气海、膝盖。
腹背受敌的李淳风没有动,他静静的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没有变,就在四把剑即将加身的时刻,他动了,不动则已,动则快若闪电。李淳风的身体飞快的转动,一时间蓝光乍现,剑气纵横。李淳风只用了一招便将四人的攻势化解,招式一变,蓝翼剑直奔青龙咽喉而去。
青龙举剑相迎,其余三使也同时挥剑刺向李淳风后心,李淳风的招式又变了,他脚步横移,诡异的转过身,原本刺向青龙咽喉的一剑这一刻却变为斩向三使头颅的一剑。青龙一声冷哼,横剑一扫斩向李淳风,攻敌之必救,只要李淳风不傻,一定会放弃斩向三使的那一剑,李淳风当然不傻,但是却不一定非要回身挡下青龙这一剑,只见李淳风一矮身,双脚猛蹬,身体几乎贴着地面与青龙擦身而过。
李淳风一直掠出三丈多才停下来,回身抱拳道:“承让了。”说罢头也不回的抓起秦火几次起落消失在林中。
青龙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并不是死了,而是被李淳风点了穴,在身体交错而过的一刹那,他与李淳风硬拼了一招,回想自己打到柳随风身上的那一掌,感觉仿佛打到了一堵墙。朱雀剑使解开了青龙的穴道,见青龙阴沉着脸,便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们还追不追?”
青龙看着李淳风离去的方向道:“他两次能杀却没杀我,我若再去纠缠不清,也未免太过厚颜无耻了。回去吧,他既然连这样的困境也能安然度过,证明他的实力足够守住剑心的遗物,我等回禀后庄内自会派人将遗物从他手中夺回来。”说罢,转身就走,竟没有一点留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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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李淳风嘴角的血迹,秦火皱眉道,你本可以直接杀了青龙,为什么要留手,若是直接杀了他,你也不必受他那一掌了。
李淳风微笑道:“我若是杀了他,在场的你难免解释不清,到时只会为你徒增麻烦,再说我这铁布衫也不算百炼,要不然我守身如玉的岂不是白受罪了。”
秦火笑道:“你现在还觉得自己练这铁布衫是自讨苦吃么?你若是不想再继续守身如玉,我大可带你去那烟花之地再走一遭,记得当年你初次去的时候,那副模样真是没话说啊,木成林那家伙一直佩服你,说你为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功夫,在妓院里忍得那么辛苦,实在是让人过意不去啊。哈哈哈。”
李淳风笑道:“这么多年了,林师兄还记得那么清楚。倒也难为他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李淳风也不由的紧张起来,好久没看见师父了,不知师父现在怎样。
崔天阳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看着崔天阳越发苍老的面容,李淳风感觉鼻子有些酸酸的,现在的崔天阳怎么看都像个迟暮的老人。
感觉到身旁有人崔天阳睁开双眼,虽然不似普通老人那般浑浊,但也不复原来的锐利了。
崔天阳微笑着看了看李淳风道:“你比我想象中过的要好些,如此我便放心了。”顿了顿又道:“小火,你出去吧,有些话你不适合听到。”
秦火并没有多问,只是看了一眼李淳风便转身出去了,关上门后站在院子里,秦火宛若石像般一动不动。
崔天阳许久笑咪咪的看着李淳风,就像一个父亲看自己儿子时的眼神,李淳风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沉吟了一下,崔天阳道:“我急急赶来,只是让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你和白莲教究竟有多少关联。”
李淳风并没有追问,他知道师父既然开口了,就一定会说完,他在等,等师父给他答案。
“三十年前,教内有一些像你跟小火小林这样的好兄弟,这其中有水烟,有祁石,有我,还有你爹。”
“你爹从小在白莲教长大,上一代的圣王很看重他,将金锁洪阳大策教给他练,你爹也是天纵之资,不到十六岁就凭着一杆霸王枪得到了天下第一枪的美誉,正面的战斗你爹没败过,他是个英雄一样的人杰,万夫不当之勇用在他身上很合适,十七岁他就接任了老门的门主之位,老门内功心法阳气很重,练到小成时就会有一处毛发变白,而你爹白眉霸王的称号也是这般来的,你爹的名字,叫孙坚。”
“白眉孙坚,我爹竟然是白眉孙坚。”李淳风喃喃自语:“既然我爹是这等人物,为何会被害死?”
崔天阳叹息一声道:“我说过,你爹是个英雄,而英雄永远逃不过美人的手心。你爹败了,败在你娘玉玲珑的手里,你娘是爱门的门主比你爹大一岁。其实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教内虽有非议但是却也无伤大雅。”
“可是二十年前,你娘怀了你,或许温柔乡真的是英雄冢,你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他要脱离白莲教,他要隐退了,他才二十四岁,正是一个人最轻狂的年纪,他居然要隐退了,而且他的这个决定,你娘是支持的。当时全教震动,圣王大怒,誓要杀了你父母。”
“但是当时我们这一代已经接管了大权,所以你父母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十年后,在现在的圣王即将接位的时候,传来了你爹的消息,圣王大喜,决定正好借此事立威。
当我看到你爹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就像个普通的猎户一般,不再有当年离开时的那种锐气。相比之下你娘显得更加美丽了。当看到我们时,你爹愣住了,随即他笑了,他当时的那句话我到现在还时常想起。“这么多年了,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么。”
“圣王出手了,我本以为你爹这些年不习武艺,一定不是圣王的对手,但是我错了,我们都错了,你爹依旧是当年的白眉霸王,也不愧当初老圣王有意传位与他。那一战打了一天一夜,爱门本就以智谋见长,所以并没有上前帮手,只是静静的看着你爹。”
“圣王虽然修习了应劫经,但是依旧比你爹差了一筹,就在圣王将被一枪灌喉的时候,水烟出手了,他自知不是你爹对手,便挡在了圣王身前,你爹一时心软不忍杀他,枪头一偏,伤了他的声带。而圣王趁机一掌将你爹击伤。”
李淳风的拳头握的咯咯直响,鼻翼煽动,很是激动。
崔天阳继续道:“你爹受伤颇重,自知不再是圣王对手,便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圣王无非是想杀了他立威,他可以自裁谢罪,但是要圣王放过他的妻儿。圣王或许也知道你爹若是拼命,自己讨不到好处。索性也答应下来,你爹死前将你托付给我,要我好生照顾你,而你娘,他看着你爹的尸体,痴痴的说道;‘此生有你,虽死无憾。你走了,我还要孤单的在这活着,你一定要等我,此间事了,我就去陪你。’就这样,你娘被爱门的人带回去了。”
李淳风身躯一震,失声道:“我娘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