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莫靖纾的病房的,蓝黑色的天空中那一弯月儿散着冰凉刺骨的光,透过窗户来照在莫靖纾安安静静睡着了的脸上,衬得他像个易碎的陶瓷娃娃。言锌走过去坐下,伸手紧紧握住莫靖纾的手,然后将头深深地埋进手掌间的缝隙里,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某一个地方,迷失着自己的焦点。忽然,泪滴落,烫在莫靖纾的手背上,他微微抬了抬手,又扭动了一下身体,却没有醒。言锌抬起头来,任由眼泪肆虐,朦胧的眼神呆呆地盯着莫靖纾那没有任何表情的平和的面孔,静静地,发着呆。
莫靖纾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想要离开了,因为我总觉得我没有任何理由再留在你身边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将永远沉沉睡下去的人是你姐姐,你曾跟我说过,她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虽然我不确定,可是我总觉得她的自杀跟我是有关系的。我害了她,我害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我还能以什么样的面目继续留在你身边呢?仔细回头想想,一切真的都太迷离,太不可思议了,我现在终于能理解覃晴的话了,是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回来的。既然不应该,既然回来是错的,那么就不应该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了。
莫靖纾醒来的时候言锌还靠在床沿边沉沉地睡着,他用手轻轻挑起她那滑到脸边遮住了眼睛的头发,却惊讶地看到他眼角的泪痕。那么清晰,那么明显。一瞬间莫名地有些心痛,犹豫着伸出手去,又犹豫着缩了回来,过了一会儿又再一次伸出手去拿过言锌的手机翻了一下来电记录,在看到自己父亲名字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在背后打了个寒颤,隐约觉得一定发生了事情。愣了愣,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拨出了古醴焓的号码。
莫靖纾一直相信,在某些方面跟你成为敌人的人,那么一定在某些方面会成为你的朋友,而且是不会跟你撒谎的朋友。
言锌醒来的时候看到莫靖纾已经拔掉输液管在穿衣服了,忍不住吃了一惊,“你在干嘛?”
“去医院,”莫靖纾并没有回头,可是顿了会儿,又回过头来看着她,“去看我姐。”
像是晴天里突然响起了好多声闷雷,不响,但还是有足够的力量在你毫无防范的时候震碎你柔弱的心脏。言锌看着莫靖纾,没有接话,没有动作,就像突然被人定住了一样。唯一存活着跳跃着的,是眼神里那飘忽莫定的悲伤。
“你跟我一起去吧。”莫靖纾看着言锌,看着她的悲伤,突然觉得很无奈很自责。姐姐是怎样和言锌产生矛盾的他至今都不知道,姐姐的自杀是否跟言锌有关系他也没弄明白,可是古醴焓却那么真真切切地告诉他,言锌在这件事里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姐的事,仿佛一句誓言,又像是一句解释。至于多不多余,有多少真实程度,莫靖纾已经懒得去猜了。言锌此刻在他身边,他有理由相信这是天赐的幸福。他要她跟他一起去,是像在姐姐面前亲口告诉她,他很爱言锌,他要跟她永远在一起。仅此,而已。
言锌别过头去看着窗外,其实窗外什么也没有,可是眼神里面五光十色的好像添加了很多世界。找不到理由拒绝,也就只好答应了。如果这是结局,那么她应该坦然面对的。再次转过头来看着莫靖纾勉强笑笑,然后轻轻点头:“好。”
当莫靖纾牵着言锌的手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莫氏夫妇有些吃惊。莫先生些许生气地看了言锌一眼,仿佛在怪她没有守承诺,告诉了莫靖纾。莫太太喘着大气走过来,一脸疑惑地问到:“你背上不是有枪伤吗?你怎么可以来?”突然转过头看着言锌,眼神瞬间变得冷冰冰的,“是你吧,这主意是你出了吧,莫弦的事也是你说的吧?你这女孩儿怎么这样啊?害不死莫靖纾不甘心是吗?”
莫靖纾看着母亲对着言锌那么咄咄相逼,脸上不自觉显出一丝不悦,“妈,躺那床上失去意识的人是我姐,我来看她是理所应当的啊。背上那点伤口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别怪言锌,是我拖着她来的。”
莫太太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在看到儿子那冷若风霜的眼神的时候还是有些被怔住了。或许他说的话是对的,可是谁又能彻彻底底地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理呢?她唯一的亲身女儿现在就躺在床上,很可能一辈子都得那么躺着。如果莫靖纾再出点什么是,那么她真的,没有勇气再继续活下去了。
莫靖纾牵着言锌直直走到病床前,冲着父亲微微点了个头表示招呼了,然后就看着那个满身插着管子的躯体像宣誓一般说到:“姐,我靖纾。也不知道你听得到还是听不到。可是,我把言锌带来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或者......恩怨。但是,我爱她,很爱很爱。我想要永远跟她在一起,我已经想好了,枪伤一好我就跟她结婚。我想要真真正正地成为她的家人,不离不弃的家人。......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接受她,真心地接受她,像家人一样地爱她,像爱我一样的爱她。”
病房里出奇的安静,除了莫弦氧气罩里传来的沉重的喘息声外,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每个人都安静地思考着,回味着莫靖纾刚刚说的那段话。
就在莫靖纾想着该怎么缓解这个僵局的时候,父亲突然站了起来一步一步逼近自己,他用他那尖锐的让人胆战心惊的眼神看着莫靖纾,冷冷地说了三个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三个字是:“不可以。”
莫靖纾突然就疑惑了,父亲从来不过问自己的私事儿,甚至以前还三番两次地催促过他几次让他挑个合适的带回家吃饭多了解了解。那么现在这反应......而是因为姐姐的原因伤心过度吧?也对,姐姐刚这样,自己跑来说要结婚的事,的确有欠考虑,可是当时也只是想着让言锌安心下来罢了。既然这样,看来也就只有过段时间再说。这么想着,莫靖纾并没有回答父亲什么,也没有问他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父亲一眼,就拉着言锌的手直直离开了。
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终于回过神来的言锌一把甩开莫靖纾的手,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是。”莫靖纾走过去再一次牵起她的手,看着她紧张有惊喜的眼神感到很难过,似乎,他总是在让她难过让她失望,一阵阵地罪恶感油然而生,他看着言锌,扬起嘴角笑笑,“以前都太纠结了,这份感情,处理得太瞻前顾后了。直到在机场中枪倒下了那一刻我才真正了解自己对你的感情,或许这种事儿这辈子就勇敢这一次,可是这一次是为你,我觉得很值得。至于那些横在我们面前的困难,不管是以前的,现在的,还是以后的,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
至于那些横在我们面前的困难,不管是以前的,现在的,还是以后的,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多年以后我再咀嚼这句话,依旧觉得它还存在着动人心弦的味道,想到当时自己是那么决绝的想要离开,却因为莫靖纾的这句话而又留了下来。只是没想到,生活的发展方向,诡异到连生活自己都触目惊心。我们不是没有勇气信守这个誓言,只是当维护这个誓言的基石和前提都土崩瓦解了的时候,谁还有什么资格谈“一起面对”呢?也或许,的确也是一起面对了的,只不过,没有当初想象中的那么勇敢,那么相信着一个相守的美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