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转暗,有血红的余晖投入室内,凄艳如盛放的彼岸花。锦雀的呻吟声越来越小,连呼吸都气若游丝。秦焜不安地看着地上垂死的锦雀,脸色一片惨白。他俯身拾起剑,迟疑地在萧落的身后举起,神色痛苦地正要刺进去。整个世界突然陷入了急剧的震动中,眼前的记忆破裂开来,碎成一片片玉琼。秦焜紧张地抓向萧落的手,却什么也够不到。他只能愣愣地看着萧落在他的眼前如无暇的玉璧,顿时碎成了无数支离的纯白。难道是施界者已经死了吗?只有施界者死了,结界才会不攻自破。落儿!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秦焜的心如被火烧灼般焦虑起来。“秦师兄!”锦雀的一声惊呼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慌忙奔向锦雀。千叶斋的地面忽然裂成了地狱的入口,破碎的幻象被狰狞的黑暗吞噬着。他与锦雀被一道裂痕隔开,他远远看着她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风萧萧,几重浓云遮幕天向晚。
快下雨了吧?叶知秋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窗边轻轻关上雕花木窗,随即把目光投向榻上的女子。
自从昨日他把萧落救回来以后,她就始终昏迷不醒。辉月长老早已为她诊断过,所幸炼狱真火并未灼伤她,只是她与敌人的对抗中,为来自地狱的火毒所染,伤了内体。且她的灵力消耗殆尽,又受了些惊,本是强弩之末的情况下又奋力发出最后一击,身心俱疲才会昏迷过去。辉月长老已为她逼出火毒,依目前的状况看,萧落应无大碍,吃几帖宁神安绪的药,歇息几日便好。
送走辉月长老以后,叶知秋就一直守在萧落身边。他深知这样做甚为不妥,极易招人话柄,他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离开这间屋子。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也微颦着的眉头,他的心里隐隐有一种难言的阵痛。昨日他闯入火海中的时候,恍惚间,看到了一双悲戚而绝望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在注视着他,让他的心底泛起一阵古老的忧伤,如同经历了千百个轮回却始终无法释然的别离。只是一瞬,他的灵魂脱离了躯体,挣扎着扑向熊熊燃烧的烈火,拼命挽留一段指尖再也无法触及的哀凉。他奋不顾身地奔向她,仿佛是前世欠下的债,今生要用性命来赎罪。
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他当时一心要救萧落,根本无暇细想。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犹有些心悸。昨日,言星长老以星愿之阵引来九天之水,扑灭炼狱真火之后,她看向叶知秋的眼神分明是欲言又止的彷徨。她那双明如星辰的眼睛似乎把他的灵魂看穿了,他只觉得他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他俯身抱起萧落,顺从地等待这个睿智的长者最后的宣判。言星长老什么也没说,只是担忧地看着二人,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便示意他带萧落去疗伤了。如今想来,先前的幻觉似乎都不是简单的臆想这般。
叶知秋愣愣地看着窗棂间依稀透出的支离的光,心头涌起一阵复杂的滋味,只听榻上的女子轻轻呻吟了一声,便匆忙赶到榻前,关切地看着她悠悠醒转。“萧姑娘,你醒了。”“原来是你,叶公子。”待看清了眼前人是叶知秋,萧落的眼神一黯,慌忙低下头,避开了叶知秋关切的目光。她眼中掠过的几丝失望全然被叶知秋看在眼里。
“你还好吗?要不要先喝点水?”叶知秋不动声色地为萧落奉了盏茶。
萧落坐起身,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问道:“叶公子,不知昨日之事阁中作何处理?”“姑娘请放心,言星长老早已出手灭了火势,辉月长老为姑娘诊治过,道是并无大碍。我已将此事告知秦代阁主,相信他会妥善处理。”
“阁主弟子可有受伤?代阁主可有出面?”萧落不安地低声询问道。
“代阁主一切安好,只是听闻贵派弟子锦雀死于非命,秦代阁主宣称她为邪术所害,魂魄涣散而死。璇玑阁已加强戒备以防不测了。”萧落没有注意到叶知秋的话语中,对秦焜的称谓已由“秦兄”改为了更为生分的“秦代阁主”。她默默地吃了口茶,突然想起杜若的婚事,忙问道:“现下是几时了?”
“离吉时还差一个多时辰。”
大红的喜服上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喜庆图案,大朵大朵的牡丹刺绣翻滚在袖沿。杜若低头看着裙裾上繁复的花纹,心痛得仿佛要滴出血了一般。她默默地坐在镜前,任凭几个师妹替她梳妆,决计不肯多看镜中的自己一眼。“依我看,要鎏金翡翠耳环才配得上杜师姐的嫁衣。”“那个太俗气了,还是珍珠耳环秀气。”“你们说该给师姐配个祥云玉佩还是双喜佩?”“这身嫁衣可是请京城手艺最好的大师傅做的,这气派这做工岂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几个女子叽叽喳喳地争论着杜若的妆容何如,她却绝无多言。满屋沉浸在欢喜的气氛中,惟有新娘黯然神伤,纵是浓妆艳抹也掩盖不住她黯淡的神色。
门开了,有人快步走了进来。“萧师姐。”几个女子立时收敛了笑容,神色戒备地站在一起,警惕地看着萧落。“你们几个先下去,我来替若儿师妹梳妆。”杜若惊喜地转过头,看向萧落,关切地问道:“师姐,你醒了!你现下可好些了?”
几个师妹心有不甘,面面相觑地僵立在屋里。萧落径直走过去,接过一个女子手中的木梳,冷笑道:“诸位师妹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待斥退了诸人,萧落轻轻为杜若梳理着她那头柔如丝缎的长发,杜若抬起头,哀伤地注视着镜中那个盛装的女子。“师姐,昨日听说你出事了,你还好吧?”
萧落手中的梳子顿了顿:“我没事,我反倒担心你。”
“我,又能有什么事?”杜若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师姐,你究竟出了什么事?我被软禁于此,昨日不便去看你。”
“昨日我去密林查探的时候,有天网的刺客追杀我,不过已经过去了。”萧落刻意将声调放得平缓些,显得波澜不惊。
杜若的双眼里满是恐惧:“怎么会有天网的人混迹到璇玑阁中?难怪今日加强了戒备,召日长老派了那么多人来守着这里。那个杀手没伤到你吧?”
萧落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肩,轻声说道:“我没事。你可知锦雀的事?”
“唔,听人说起过,据说她死于恶咒。秦师兄已命人加强了戒备。”
萧落的手指轻柔地划过杜若的发际,曳起淡淡的栀子花香:“若儿,我们姐妹之间也毋须隐瞒什么了。你至今还未告诉师姐,你为什么会应下这门亲事?若是有人勉强于你,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会护你出去。”说到这里时,萧落的语气已寒如玄冰。
“不,师姐,不是的。”杜若见萧落的神情严肃不同往日,深知这个师姐极重感情,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忤逆之事,忙劝阻道,“我是自愿嫁给顾师兄的。”
镜中的新娘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如深埋雪底的寒玉般清冷而黯然啊:“唉,师姐,那又能如何?飞已经走了…顾师兄待我很好,我自是知道的。即使我心里只有那个人,也无法拒绝召日长老的提议。我不能辜负了顾师兄的心意,更不能忤逆了长辈的意思。我只是一介女流,失去了心爱的人,从此只能如浮萍般随波而逝。我的婚事甚至连我的生死都早已由不得我。婚姻大事本就是依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下师父闭关,召日长老便是尊如父辈的长者,既然是他告诉我,飞早就死了,让我死心罢了,我也惟有听命嫁与顾师兄。更何况他都已经不在了,反抗也就没有意义了,我又何必拂了长辈的意……”
萧落叹了口气,几缕青丝自她的指间散落,惊起一地流转的光影。她俯下身,在杜若耳边轻声问道:“若是弟弟还活着,你今日会嫁与顾宏生吗?”杜若一惊,猛然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着萧落。
原来,那日萧落离开观星塔之前,曾问言星长老关于萧飞的生死。言星长老沉吟片刻,告诉她,萧飞的星辰轨迹已尽,命定星辰本应早已陨落。但不知何故竟偏移到一条复杂的星轨上,黯淡得几近无光。这颗星辰与萧落等人的星辰之间的联系依然未断。言星长老从未见过这般异象,心下大奇,只得再三嘱咐萧落千万小心。
萧落将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杜若,只是略去了云赠与她鬼术书简的事。杜若沉思了许久,忽然一把抓住萧落的手,目光哀切地恳求道:“师姐,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萧落看着杜若因坚定而熠熠发光的眸子,神色复杂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