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未见,他的绝技修为已至如此境界了么?萧落顾不得细想,手中玉箫一挥,划出一道优雅凄艳如月牙的弧线,半空漾起雪色烟霞。碧龙游走之来势汹涌,白月雪霞之宁静清绝,一动一静一攻一守。飞沙走石在霞光前来势减弱,竟浮空停滞下来,簌簌掉落在地。洞室的石壁上碧芒白光溶溶如玉,交映生辉。秦焜把剑往回略收些许,喝道:“师妹,休要插手,我不想伤你。”萧落幽幽问道:“你伤我伤的还少么?”
叶知秋的折扇扬起,散发着纯净至极的青光,他飞身跃入二人之间,厉声道:“快快住手,难道要毁了这个洞穴不成?”秦焜收回剑,剑气如蛟龙哀吟一声,化作一抹碧色隐去。萧落手中的玉箫依然直指秦焜:“叶公子,你先行离去。”叶知秋无奈地看了看二人,只得先走开了。
秦焜的面色一沉,一个箭步跨出,正欲阻拦。萧落的玉箫挥落,化出一道白虹,竟如刀刃般凌空袭来。白光落地,在仅离秦焜脚下分毫之处的青石地板上斩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他愣愣地看着他与她之间似乎再难逾越的沟壑。萧落冷冷地收起玉箫,轻声道:“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她拂袖而去,留下秦焜一人默然注视一地伤痕。
叶知秋并未走远,待萧落跟上之后,他满怀歉意地对她笑笑。萧落眉间的倦色与沉重让他不敢多言。二人默默地走到洞口附近,叶知秋忽然警觉地拉起萧落向后一退,低声说道:“外面有伏!”
萧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漠然走了出去。叶知秋只得紧跟其后,手中的折扇散发着凛冽的青光,随时可以发出致命一击。
洞外一片火光,原来召日长老已率了众弟子持火把在门口伏下许久。召日长老见二人出来,立时破口大骂道:“璇玑阁竟出了你这等叛徒!竟私自带外人夜闯璇玑禁地,该当何罪?上次你伤了我的弟子,我还未找你问罪,没想到你如今竟做出如此忤逆之事,若不将你逐出门墙,璇玑阁的颜面何存?”
萧落平静地看着怒目圆瞪的召日长老,冷冷道:“那日遇到几个蛮横无知的村野莽夫,萧落不过施了个定身咒,没想到对方却如此不济。原来是召日师伯的高足,失敬失敬!萧落这便向几位师妹赔礼了。”
召日长老听了萧落的话后,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萧落,半天说不出话来。周围有人不禁笑出了声,胆小些的也在拼命憋着笑。召日长老只得怒喝道:“今日不代姜止水清理门户,这璇玑阁还不被你闹翻天了?且让我教训教训你这狂妄的丫头!”
叶知秋手中的折扇已横在召日长老面前,看起来却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晚辈是诀月城少城主叶知秋,即是前辈口中的外人。晚辈奉家父之命探访姜阁主,无奈姜世叔正在闭关,只得劳烦了萧姑娘带我入洞。一切皆因晚辈一人而起,还望前辈莫要错怪了萧姑娘。”
召日长老的粗眉一扬,双目如刀剜上叶知秋的脸,满脸愠色地骂道:“璇玑阁可不是给你这种招摇撞骗的小白脸浑水摸鱼的地方!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想为这个鬼丫头强出头?想来你二人夜闯璇玑禁地还能做什么好事?”他情急之下,竟拿清白之事胡言,众人一片哗然。
萧落的神色冷若冰霜,眉间似有愠色,她正欲持箫上前,却被叶知秋拦下。他依然彬彬有礼地问向召日长老:“敢问前辈,何以见得晚辈并非诀月城少城主?又以何为证,说明我二人所为皆苟且之事?”
“这,你这个臭小子竟敢反驳我?你少拿诀月城来唬我!你二人若不是觊觎我派圣地,便是伤风败俗玷污禁地,真真狼狈为奸,恬不知耻!伤天害理!天理不容!”召日长老素来言辞粗陋,一时骂上了口,也就顾不得语义了,但凡觉得骂得顺口的都搬了出来。
萧落冷笑道:“召日师伯平日言辞朴素,此刻反倒妙语连珠,原来师伯文采飞扬,深藏不露。师伯竟连禁地的用处都替诸人想好了,想必召日长老对璇玑禁地觊觎已久了吧?”
“你!你这恶丫头尽管逞口舌之快!且吃我一掌!”召日长老的双目暴突,一张阔脸早已气得变形了,巨大如蒲扇的手掌高高扬起。
“师伯且慢!”闻讯而来的杜若飞身跃入众人间,拦下召日长老。她恳求道:“师伯,此间必有什么误会,还请师伯切莫动气。”她又转向萧落,“师姐,你快向师伯赔不是。师伯是阁中长辈,明事理,辨是非,必会还你个公道。”她的话短短几句,却将召日长老的去路堵死。
萧落把杜若拉到身后护住,冷冷说道:“召日师伯若是一掌打死我,自有人证明我的清白,届时让众人看看召日长老的威严何存?英明何在?”
“谁还能证明你是清白的?”召日长老一双怒目瞪着萧落。
“我!”一声低喝在众人身后响起,只见秦焜快步从洞中走了出来,“师妹和叶公子进洞探望师父时,我一直在洞中,可以证明他二人清白。”
召日长老的脸色一沉:“擅入禁地即视作叛门,当立时逐出门墙。”
秦焜镇定自若地迎上召日长老暴怒的目光,也不让步:“本门规定,若有阁主允许即不算叛门。此时我是本阁代阁主,是我准师妹进洞的。”
召日长老狠狠地剜了萧落一眼,气呼呼地大步走开了。
杜若的脸色缓和下来,微微贴近萧落,柔声说道:“师姐,你方才当众顶撞召日师伯之时,我从未看过他如此愤怒,我好替你担心。”
萧落轻轻拍拍她的肩,转向众人:“诸位请留步!之前是谁请来了召日长老?”
众人面面相觑,胆小怕事之人早已连连后退,诸人脸上皆有怯色。秦焜和叶知秋也紧紧盯着在场的人们,目光冷峻如铁。许久,一个小小的身影站了出来,声音尖尖细细的:“是我!”
火光中,少女扬起倔强的脸庞,竟是锦雀!秦焜眉头一皱,面有愠色:“怎么是你?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惹了多大的麻烦?”锦雀敏感地望向秦焜,他话语间的那个“我们”,指的便是他和他的萧师妹吧?
萧落走上前,神色复杂地看着锦雀,轻轻问道:“你在这里等了多久?”锦雀刻意避开她的目光,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幽幽道:“两年,或者更久。他会在这里待多久,我便会在这里等多久。”
秦焜别过头,再不去看锦雀。萧落的右手紧紧握住玉箫,修长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显得近乎透明。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翁动着,如蝴蝶翩跹的羽翼。杜若担忧地握住她冰凉的左手,又向众人说道:“大家今夜都没有睡好,趁天还没亮快快回去休息吧!我自会向召日长老求情,免了明日的早课。”众人听得杜若的话,都识趣地退下了,禁地前只剩下萧落几人。
叶知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几人,只见秦焜的脸色阴晴不定,目光似乎刻意躲闪着,一个人远远站在余下几人对面。萧落的眉间有一抹淡若轻烟的愁思,她的面容看似平静如水,但双眸中流露出的爱恨纠葛远比她此刻的表情来得强烈。杜若一脸忧色地站在她身边,温顺驯良的模样。锦雀独自站在秦焜和萧落中间,显得很是突兀。她的表情甜蜜而哀伤,假装不经意地看向萧落。她的目光中有恨,有妒,甚至还有抑制不住的自卑。
叶知秋虽是外人,并不清楚萧落和秦焜之间发生过些什么,但他看得出二人的关系绝不是师兄妹这般简单。她看向他时眼中的痴缠,他与她持剑相对时他眉间的痛楚,似乎都在默默地诉说着曾经的暧昧与深情。叶知秋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失落,有些酸楚,他甚至有几分同情锦雀。这个倔强的女孩子隔在二人之间,竟显得这般多余么?叶知秋干涩地苦笑了一下,离开或许才是应对这种场面最好的办法。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锦雀一眼,转向萧落欠身道:“萧姑娘,在下…”他本打算当着秦焜的面,说几句冷漠的话语,故意挑明他和萧落不过泛泛之交。但他看到萧落看向自己时,眼眸深处闪烁的惊慌和茫然,他的心头一颤,出口便成了关心体己的语气:“你一夜未眠,此时夜深天寒,还是速速回去歇下吧!你这样下去,身体终归是吃不消的…”
秦焜面色冷峻地盯着叶知秋,遥遥抱拳道:“叶兄这便回客房歇息了么?在下不送了,叶兄慢走!”叶知秋只得向他回礼道:“告辞!”他看向萧落,还未及言语,萧落便点点头,轻声道:“劳烦叶公子一夜奔波,萧落改日再谢。还望公子好好歇息。若儿师妹,叶公子是客,你替师姐送送他吧!”杜若目露忧色:“师姐,你…”萧落勉强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拍拍她的手背,笑道:“我没事。”杜若点点头,向叶知秋说道:“叶公子,我们先走吧!”叶知秋随她走了几步,回过头看了看剩下的三个人,眼底浮起一丝萧索。
秦焜待二人走远后,向锦雀低声喝道:“你还不快走?”锦雀闻声一惊,飞快地奔向他,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一脸怀疑地重复着他的话:“你还不快走?秦师兄,你是让我走吗?你不会这样对我的,是不是因为她?她逼你这样做的,对不对?”她抓住秦焜衣袖的双手拼命地拉扯着。萧落冷冷地看着那片衣袖,也不言语。秦焜厌弃地从她双手间抽出衣袖,喝道:“别让我再看到你!”
锦雀带着近乎乞求的神情,哽咽道:“秦师兄,两年前我刚入璇玑阁的时候便见到了你,你是人人敬仰的代阁主,又是璇玑阁第一结界师。大家都怕你,敬你,我却偏偏想要接近你,一心只想离你再近一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嫌我烦,嫌我吵。其实我不是那么爱吵闹,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哪怕是厌恶,只要让你知道我在你身边就好。以前我向别人打听你的事,他们都笑话我,说我痴心妄想。后来我学乖了,我学着他们说人短长,其实我只是想要听别人说你的事,哪怕要我说的听的再多,只要能知道有关你只言片语都好。”秦焜一直试图打断锦雀的话,但萧落径自走到她身前,几次三番阻止了他。锦雀在萧落的维护下,得以把压抑已久的话断断续续地说出来。秦焜的脸色愈加阴沉,而萧落的神色变化莫测,却看得出她听的很认真。
“我早就听说过你和萧师姐的事,我一直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我想,她怎么可以连你都不好好珍惜,我甚至有些鄙夷这个女子。亲眼见到萧师姐时,我真的吃了一惊,天啊,人世间怎么可以有那么美丽的女子?过去我以为我只要对你好,你慢慢地就会接受我。现在我才知道,她那么漂亮,又那么聪明,你怎么可能会舍得下她?”
萧落听到此处,冷冷地看向秦焜,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冷笑。秦焜很不自然地垂下头,极力躲避着她的目光。
锦雀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变化,继续梦呓般地说道:“我从来都不喜欢看书,但我每天都去千叶斋等你。我也学不来结界之术,但是我就是要缠着你教我。你不在房间的时候,我才敢送好吃的过去。我假装你在等我,我为你收拾屋子,在每一寸有你的指纹的地方覆上我的指纹。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她突然发狂一样扑向萧落,尖声叫到,“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以后,我才知道我有多配不上他!我恨你,我…”她的指尖尚未触到萧落的裙裾,整个人便已瘫倒下去,昏迷在地。
“你太吵了,还是安静一下吧!”秦焜从她身后走过来,神色尴尬。他快步走到萧落面前急切地恳求道:“师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哦?你怎么知道我又想成什么样了?”萧落冷笑道。
秦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解释,神色甚是焦虑。他想要拦下萧落,却有些犹豫,始终徘徊不前,他又很怕眼前这个女子再次离他而去。萧落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撇下一句话说:“你若还有想说的,便去望月崖再说,莫要扰了师父清静。”说完,转身便走。秦焜无奈地看了看昏倒在地的锦雀,看来只得先把她送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