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凝固住了，谁也没想到一向性情内向羞涩的她居然和教授公开顶嘴。数百人纷纷望向那个娇弱却美丽的身影，看着整个研究生院最珍贵的千金，所有男生梦寐以求的女孩。
陆琳嫣。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欲擒故纵，欲扬先抑的时候。
她又说了一遍，语气明确。
“你错了，杨教授。”
江南大学，研究生院，会议厅。
此时头发花白的杨教授正在给金融学院的各届研究生讲座，演讲的主题是巨型家族财阀的恶性竞争对社会经济系统的影响。
杨教授是江南大学研究生院最有资历的教授，也是本地最有名望的博士生导师，长期在国家级的期刊杂志上发表文章。因此他的讲座研究生们都趋之若鹜，一有机会就端茶递水，如果谁能入了他的眼，考上他的博士，那简直就是鲤鱼跃龙门，前途无限。
但一位博士生导师一年只能收一位学生，可见竞争之激烈。
可就在杨教授演讲到最激昂的时候，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穿绿色裙子的陆琳嫣居然站了起来，反驳了杨教授的观点，全场震惊。
杨教授本来是在讲述巨型财团对市场资源垄断的深刻负面影响，说到这个环节说得有些激动，述说的对象也就越来越明确，明眼人基本就能猜出来是在针对陆氏财团，陆琳嫣的家族。
此时陆琳嫣站了起来反驳杨教授说他的观点陈旧，不符合战后社会环境。
“就算是二战时期的美国，特殊的经济政策也给战后市场环境造成了严重的干扰。在两党制的掩护下，美联储和大型军工复合体对美国政坛的垄断深深受此影响，而进一步给美国造成了多少利己性决策，又埋下了多少战略失误与经济危机的种子？”
杨教授苍老而有些激动的声音在话筒的传播下响彻整个大厅。
“杨教授。”
陆琳嫣开口，整个会议厅没有一丝杂音。
男生都在听她的声音，认真的一丝不苟，而女生则巴不得杨教授骂死她。
“时代因素在市场发展中应该占多大的权重，我想您比我更清楚。现在这个时代里，因为君临会的存在，任何企业想要生存只能努力扩张，裂土而立。陆氏集团如今所走的路也不过是在时代的推动下，迫不得已的选择。任何课本的第一页都写得很清楚，企业是以盈利为目的最基本的社会经济单位。如今君临会在市场上的如日中天已经挤压了所有其他企业的存亡和自由。而陆氏集团所做的只不过是自保而已。杨教授你这么评判是非对错实在是有失公允。何况说到垄断难道不应该先打压君临会么？”
“君临会是这个时代下特殊的产物，没有君临会我们可能会输掉这场战争。”
“但君临会也是一个毒瘤。正如您所说的，垄断是一切危机的根源。”
“针对君临会的讨论我们另外再谈，这个问题要特殊对待。”
“杨教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市场竞争会压低价格，迫使生产商缩减成本，提高效率，最终造福普通民众，而且激烈的竞争还会促进前沿技术的发展和更迭。那么我想问的是，如果陆氏集团暂时性地通过这些伤害市场的措施成长，最终能够在全球范围内和君临会平起平坐，不相上下，那么我们整个人类社会会有什么改变？人类世界会变得更好吗？”
所有人震惊了。
陆琳嫣提出了一个让人不敢想象的问题。她居然说要和君临会平起平坐。这已经涉及到人类世界高层深深的权力漩涡之中了，但她并没有停，她接着说道：
“那么军工产品的价格是不是会更低？
那么装备更新换代的速度是不是会更快？
那么保护士兵的防弹衣和装甲质量是不是会更好？
那么前线的伤亡率还有火力打击的成本是不是会降低？
那么商业垄断所带来的成本和权利运作中的腐败是不是会得到遏制？
任何人都希望赢得这场战争，没有人想看到死亡和毁灭。
但更好的方法永远需要探索，更平坦的道路是需要代价才能开辟出来的！
所以我们需要去尝试，而不是投鼠忌器，裹足不前。”
会议厅震惊了。
别看陆琳嫣平时少言寡语，为人处世都很内敛，但今天，她是真的敢说话啊！
她的每一言每一语都透露着一种旺盛的革命气息，虽然年轻气盛，但是怎么看都像是星星之火。
旁听的几位老师都默默走了出去，他们在江南大学任教多年早就把局势看的一清二楚。他们害怕，怕今天的事情会惹火上身。陆琳嫣作为陆家大千金，突然狂言妄语一番自然是没人敢动，但是指不定在场的其他人会成为替死鬼被杀鸡儆猴。
杨教授本来想劝劝陆琳嫣，她毕竟还太小，很多事情看不透彻，但是在这个场合他并不能细说，更不能多说，也只能和陆琳嫣大眼瞪小眼，不再说话。
学生们还沉浸在震惊中没有清醒，只觉得陆琳嫣在他们心中的高度更加崇高了，爱慕的更爱慕，嫉妒的更嫉妒。
因为这番话很不一样。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痴人说梦，那么没有人会搭理他。
但问这个问题的人是陆琳嫣，是陆氏集团未来可能的继承人。
没有人质疑陆琳嫣运作资本的能力。
她十二岁读完高中，十五岁在帝都大学金融学院修完金融学、会计、企业投资三学位，转而到江南大学读研究生。
——在职研究生。
因为她已经开始管理一些父亲的企业，在这期间她又取得了CPA注册会计师和CFA特许金融分析师的资格。没有人怀疑她的才能，质疑她惊艳的资历是否来源于她的背景或者关系，因为江南大学每年的“模拟投资大赛”她都是毫无争议的第一，无论是盈利率还是资本净值都是第四名的三倍以上。
为什么和第四名比较？
因为第二名和第三名都是她的室友，也就等同于是她的小号
潜藏在她柔弱躯体里的，是可怕到能惊动帝都高层的恐怖潜能。
今年她才十七岁，已经是研究生的最后一年了，年底走个过场她就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博士生。
哪位导师的博士生？
江南大学还有谁能有资格带她？
恐怕只有杨教授了。
而此刻她居然敢顶撞杨教授，这很可能导致她学业生涯的终结。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刚才问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这个问题如果放在她父亲的嘴里就是一个星期的全球头条新闻，如果放在三年前她生前的爷爷的嘴里，可能君临会高层真的会立即召开会议研究战略对策。
但只有少数人才明白她说出这句话会有什么含义。
这几年陆氏集团在君临会的压迫下不择手段地自保，已经是苟延残喘，实体企业的总杠杆都高的可怕，而处于核心的金融集团隔三差五发行长期债券。在此情况下君临会还在酝酿一个针对陆氏集团的资管条例，以此来釜底抽薪。这个条例一旦实施，所有君临会企业及其合作伙伴都要和陆氏金融分道扬镳。
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高悬在头顶，君临会迟迟没有下手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也许是一个总攻的时机。
整个陆氏集团仿佛是被君临会逼到了极限的一个巨大泡沫，可没有人会想到，在陆琳嫣的心里，却居然还有着和君临会一争高下的野心。
“也许……”
面对陆琳嫣的疑问杨教授沉默了，眼神里尽是复杂，他走近了陆琳嫣——只有这样他才能小声地没有顾忌地说一些真心话。
“也许——你说的不错，君临会是一个毒瘤，巨型毒瘤。也许，那个时候世界会更健康。但是”
杨教授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再次走上讲台，声音也变大了起来，他看着底下所有的学生定下这场争论的结局。
“但是现在没有谁能取代君临会。如果君临会倒下了，谁也无法发挥君临会所起到的作用。整个人类世界的资本运作都会中断，亚洲长城会瘫痪，魔物长驱直入……
你的想法能够实现的最好情况是：资本市场从一超多强平和地转变为多极并存。但是，君临会是不会给你们那个时间和机会的。”
站在讲台上的杨教授与讲台下的陆琳嫣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从不同角度的思索与推算都指向了一个结局：
那就是陆氏集团在君临会的步步紧逼中，在生存空间越来越小的过程中，出现严重决策失误，最终被肢解吞并。就像几十年前在陆琳嫣爷爷牵头下，他们联手吃掉三星一样。
这是最坏的结果，却也是目前已经很明显的趋势。陆琳嫣想到自己的家族日后可能会每况愈下，心里不由得十分沉重。但值得庆幸的是，陆氏集团的底蕴还是很深厚的。
尽管处于战略收缩期，采取防守姿态，作为一个随时手握五千亿资金池的大财团，只要陆氏集团内部不出现大的问题，只要父亲和叔叔能够放下他们的分歧好好合作。那么在未来的商战中，哪怕对手是君临会，想要彻底击垮陆氏集团也至少要五年以上的时间。
如果时间倒退二十年，君临会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大。如果陆氏集团再得到更多的机会，如果爷爷再活二十年，也许今天是平分秋色也说不定……
所以我要变强！
五年，不，三年！
再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会让集团复兴，完成爷爷的遗愿。
陆琳嫣略带忧伤的眼睛里突然就有些湿润了。她想起了小时候最疼爱她的爷爷，但是爷爷去世的时候却是含恨而终……
陆琳嫣的爷爷还能是谁？
江南猛虎陆海峰，他在当年是有资格主动要求会晤*****的商界枭雄，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看到陆琳嫣微微泪目，大概是怕自己说话太重伤了陆琳嫣的心，杨教授说了几句好话绕过了这个话题。这场有些针对陆氏财团的讲座最终也就虎头蛇尾，不欢而散。
散场的时候，杨教授看了独自退场的陆琳嫣一眼，叹了口气。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江湖上已经卷起了滔天的风暴，而她却是处在风暴的最中心。
可怜的孩子，大概她的命运注定是曲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