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一种感知武无比准确的话,女人的第六感或许当先。自阳城中出现了大量的伤员后,方少姬的心神开始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种情绪虽然使她不安,但至少唯一的两个亲人,方一凡和待己如父的方任还安好,这多少让她觉得那情绪不过空穴来风。
直到她和方一凡两人重踏会馆,直到方一凡突然闯入那间房间,她才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何方。
当听到方一凡自荐要代父入山时,方少姬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中,心蓦然透发出阵阵寒气。只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她只能选择沉默,虽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也明白,若是自己任性,该会给这些人带来多大的难堪。
这一夜,注定无眠。方少姬深深明白眼前这个少年的倔强,固执的性格一旦认定,便再也难以改变。
疲倦的方少姬靠在方一凡的肩上,这是十多年来,两人第一次如这般,只是造化弄人,可能就连老天爷也不知道,这温馨的画面也是两人的最后一次。
方一凡的右肩湿了一大片,此时疲惫的方少姬已经睡去,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有时指甲深前者的臂膀中,纤弱身躯抖了几下后,眸中流出几串珠花。
方一凡看着那张无暇的容颜,许久许久的凝看,兴许想到了小时候的趣事,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只不过,在这看似开心表情的背后,那双清澈的双眼却不知何时,已然有了浅浅的浊意。
这一行,方一凡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变故发生。也许一切顺利,能够采到足够的药材,又或许,不幸和妖虎相遇,丧命虎口。可是,就算可能遇到莫大危机,他也只能冒险一试,因为他的肩上,有着医者父母心的责任。
良久过后,方一凡才转移视线,伸手从怀中小心掏出一个小瓷瓶。这小瓷瓶不过拇指大小,但看前者模样,似乎里面的东西十分珍贵。只见他掀开玉塞,踌躇了半会后,终将瓶口对准方少姬的琼鼻,阵阵馨香弥漫间,后者缓缓沉睡而去,再没有出现梦中发酥的情形。
这瓶中装的是沉香散,可和迷香一样,使人不知不觉睡去。迷香有毒,因而可使人失去知觉,而沉香散由数种花香调制,只是让人陷入深层次的睡眠中去,对人体并没有副作用。沉香散药力凶猛,只凭点滴就能将人迷倒,方一凡在将其拿出的瞬间,便已屏住了呼吸,是以没有在药香中迷糊了过去。
阳光从山林中首先溢出,没过多久阳城就被祥和的日照笼罩。在这片美丽的深山当中,若不是有了妖虎伤人一事,这座没有名气的小城,的确可以说是人间的一大桃源胜地。在这里,没有纷争,没有势力门派的你争我夺,每个人都心都纯朴的犹如一张,从未染墨的宣纸。
阳光从窗外的高空中射了进来,尽管有窗纱相阻,可是还有不少透过纱上网眼,落在了床上那张倾城颜中。方少姬感觉脸上传来的灼痛,张开了还带有极深困意的眸子。右手撑着床面坐了起来,待看清房间里面熟悉的布置时,她才似从梦中惊醒一般,忙穿了素靴,从自己的闺房中跑出。
方少姬的眼没有理由地红了起来,她想哭出来,可是又没有力气。她跌跌撞撞的从走廊跑入大厅,想看看方一凡是否还在。
只是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时候,我们的愿望往往被无情的摧毁。就仿佛老天习惯了要跟你作对,哪怕你只是一介凡衣,哪怕你的祈求卑微得小过一粒尘土。
方少姬的身影在走廊中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大厅门前的左侧,没有进去。大厅的气息是属于药香的,偶尔的几阵风吹过,还能带出几缕香气。
方少姬慢慢转身,她倚着大厅的木门,慢慢的,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终于,她鼓起勇气抬头努力看向了大厅中,想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待看清厅中状况时,禁不住哽咽道:“任叔,一凡哥他……他……”
方少姬左手捂住俏脸,只留着一双泉水晶莹的眼眸在喘息,可是,就算在怎么克制,还是落下断了线的泪水。
大厅中没有方一凡的身影,唯有方任坐在柜台前,他给病人把脉的那张矮床上。
看着如此模样的方少姬,方任心里也很是苦涩。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他自小疼痛有加的孩子。没有一个父亲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冒如此大的风险。只是大任当前,却不得不这么做,可想而知,此时此刻他心中的痛苦。
“小凡,早上便走了。你放心,他吉人会有天相,而且有三十个猎户保护,这些猎户个个武艺高强,他肯定会没事的。”方任连忙走到方少姬旁边,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只扶住后者道。
方少姬摇了摇头,神色楚怜,任是谁看了都有悯惜之意,她挣脱了方任的手,咬住下唇,边后退边摇头道:“任叔,你不应该让一凡哥去的。你不应该让他去……”
方少姬本想说出自己总感觉方一凡要遭遇不测,可话一脱嘴,却是略有责备方任的话语。在她看来,若是他极力反对,哪怕只是一次简单的摇头,方一凡都不可能决定入山的。因为方一凡从小就父亲极为听话,只是两者之间很少沟通,这一次他坚决入山,就是希望父亲能肯定自己。
退出了两三米远后,方少姬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跑去。方任站在大厅门口,只呆呆的看着方少姬的离去,没有阻拦。良久过后,他抬头看了看蓝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兰儿,我做的到底对不对?”
半响过后,方任离开了方氏药馆,会馆中还有几十个人等着他去换药。他因为方少姬的缘故,在家中已经耽误了些许时间,现下是再耽搁不得了。
在阳城北方十里左右的一个半山腰上,大概有三十人的队伍正在赶着路。这些人个个都身形魁梧,他们大都裸露着上身,下面只穿一件麻裙。他们的背上都披着一把弓和十来支白羽箭,手上拿着的武器不一,或为长叉或为巨铲。
虽然他们还未进入深山,但就在这半山腰间,还是小心翼翼的行走。他们分工严密,部分听觉灵敏的,只倾心于详细辨别林中各种兽声,部分嗅觉灵敏的,每走几步就会抓起一抔黄土,送到鼻尖。
“李户首,附近十里内并无巨兽发出的吼叫。”一个体型稍小,上身纹了一个蛟蛇的青年,小跑到队伍前面,到那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身边道。
“李户首,附近九里没有野兽出没的痕迹。”几个闻过脚下黄土的猎户,经商量后,一致向李户首道。显然那耳朵巨大的男子,也是经讨论过后,才得出的这个结论。
这李户首不是别人,正是在会馆之中的小房间内,和钱老几人商量入山事宜的那个。他在阳城中权利颇大,总管全城一千猎首,他本可以派遣他人入山便可,不想今天竟是不顾危险,亲自率队入山。
在李户首旁边,与他并行的是一个年纪尚轻少年。这少年身穿玄衣,背着一个药篓子,其单薄的身子与这群大汉相比,矮了半截,在队伍中比较显眼,令人不得不提。
毫无疑问,这支三十来人的小队,正是阳城派出入山采药的小队伍。这行人为了不惊动城中百姓,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在天未黑的时候就已经出发。
如今过了数个时辰,他们已经翻过了数个山头,阳城在他们身后离着远了,看起来不过鸡蛋大小。
这些山头不过群山的外围,早已经被先民开出一条条的小路。方一凡自小跟着父亲外出采药,脚力自然胜过同龄人不少,而这些经验丰富的猎户们,脚力更是不在话下。所以一行人走的颇为敏捷,数个时辰过后,只能遥望阳城了。
方一凡将长袖捋到肘处,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他视线的尽头,是一个叫做阳城的地方。只不过,现在离的远了,已经看不到阳城的影子。
李户首与他并行,他虽然四肢发达,可却不是头脑简单之辈,要不然也当不上千户之首这个位置。他看见方一凡这般模样,多少能猜到了后者的心思。
时候已经是炎夏,空气灼热非常。群山之中多参天大木,多少有阴凉之感,只不过这种凉意只是相对而言,行走数个时辰的众人,大都感觉到了喉咙中强烈的渴意。
李户首经验丰富,登下抬手示意众人停下,顾忌到出入鬼没的妖兽,只用了大伙听的到的声音道:“原地休息半柱香的时间。”
众人巴不得听他说这一句话,各自分散到树荫下的杂草上,拿起自备的羊皮水壶,咕噜咕噜的洗刷着了火的喉咙。
方一凡素来不喜生,自己卸下药篓子,倚在了一棵小树的旁边,随手拔起一条细狗尾巴草,自顾玩弄着,他看着看着,竟有了手中缠着的是一缕青丝的错觉。
“少姬一定在怪我,不是吗?”方一凡在心里自语道。
原来,他性格木讷,不知道入山时该如何与方少姬作别,只好趁后者在其肩膀小憩时,用上了沉香散。就算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儿女情长,可是心中莫名的情绪,让他害怕看见她落泪,他生怕方少姬一旦这样,他就没有了当初选择入山的勇气。
就在方一凡陷入沉思的时候,一个白羊皮囊突兀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他本能向后仰头,却是李户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
李户首给他递过去一个水囊,笑着道:“喝口水先。”
“诶。”方一凡接过水囊,大口大口的往喉咙里面灌。不是他没有自带水囊,短时间的相处,他发觉眼前的这个李户首,是性格极其豪爽的人物。与后者一起,方一凡虽谈不上豪气冲天,但也被他这种无形的气质所感染。见他递过水来,也不推辞。
“这是古泉水。”凉水一经入口,方一凡觉得喉咙犹如浸泡在甘霖之中,全身的气孔也为之舒坦。
李户首眼露惊奇之色,接过方一凡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小口后,才道:“没想到方小哥也识得这种山泉,真是难得啊。”
闻言,方小凡摇了摇头,道:“我是在古籍中,看到先人提起过这种泉水。传说古山泉又名双女泉,是一个女子思念已故丈夫时,流下的眼泪所化。这种泉水入喉口感极佳,如沐甘霖,可让人心旷神怡,身心舒坦。只是这种古泉水颇为奇异,取一分则少一分,泉眼不会再涌出水来。”
李户首点了点头,道:“这古山泉来历神秘,我是年轻时打猎在山中迷了路,机缘巧合下才发现的泉水。如你所说,这泉水被我发现时已经很少,因为口感极佳,我便全部用水囊装了回来,料想这泉眼过断时间会再涌出水来。但即便这样,我也只装了一袋半而已。我回来时沿路做了记号,本想每隔段时间再来取水,但结果如何,你是知道的。”
“这事有点奇异,我便去查了古籍,才知道这原来是极为难得的古泉水。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喝古泉水了。只是每次出猎前,喝一小口而已。说也奇怪,从那以后,我每次打猎都有极大收获,也因为这样突出的表现,我才当上了咱城中的户首。”
听到李户首说的话,方一凡脸色突然红涨了起来。李户首每次打猎前,才喝一小口,十几年过去还剩下大半袋,可见这一小口小到了何种地步。而他现在一来,就狠狠的灌了一口下去,怎么说,都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