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身上的痛楚已经没有大碍,可是在方一凡眼里,眼前这个轻纱蒙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小姑娘,更能让人忌惮。或许,在如玲珑般声音的糖衣下,伪装的是一张丑陋的脸颊,而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心性才会这般的野蛮,如七月天气,变幻无常。
可惜方一凡善良天性,在想到蒙面少女可能面目丑陋,遭遇他人嘲讽而变成今天的性格时,那原本可谓称有了恨意的心,又软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方一凡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泥土,不过洞中多是岩石,倒也没有什么尘土污衣。
蒙面少女何等眼力,虽然年龄不大,但也心智过人,知方一凡心中没有了不快,一步跃起,坐在了地面凸起的石块上,两指卷起一缕青丝,道:“我叫岳小毓,你呢,兀那呆子?”
方一凡知她个性,觉得两人能“化敌为友”,也算是一种缘分,也不怪她骂自己作呆子,倒是对“兀那呆子”这个称呼,颇为喜欢,于是道:“我叫方一凡,你可以叫我作一凡就行。”
“对了,你是哪里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方一凡接着问道,想来她不是阳城中的人,可附近数百里,除了阳城外还哪里有人家。
岳小毓仿佛早就知道了方一凡要问,登下螓首低垂,两手食指互相卷着那缕青丝,轻纱下掩遮的容颜,仿佛已然无比悲伤,只听她徐徐道来:“我本是北洲人,前几天我爹骂了我一句,所以我便跑到这里来了。不想在这里迷了路,困在了大山之中。”
北洲离此地不知远了几千万里,中间隔了多少大山长河不说,哪怕是有鹏鸟之速,从北洲到阳城,没有数月半年,也决计办不到。
方一凡少年心性,不曾以假示人,自然想不到这岳小毓在撒谎,加之先前后者身手不凡,是以他也从书中得知北洲之远,也不曾怀疑她的说法,只道她本事了得,恐怕那玄清宗的仙人,也得逊她几分。
“就算是你父亲骂了你,你也决计不能离家出走。我经常被我父亲骂,可也不敢有过怨言。现在你的父亲恐怕时刻为你担心,我对这片大山比较熟悉,等下我便带你出去,你出了山,便快快回家吧?”方一凡也捡了一块石头坐下。
岳小毓心中窃喜,暗道这小子简直是榆瓜脑袋,别人说的话便就信了?可转念想到方一凡纯朴善良,丝毫没有心计,心中更无提防自己,于是心里又有些温暖,接着道:“恐怕是回不去了。”
方一凡一听这话,一时不解为何连家都回不得,刚想说些什么,才想到自己也在荒外,心头猛然浮现除了妖虎的狰狞之容。联想到妖虎,他以为岳小毓便是因为这畜生,也和自己一样,恐怕一进山便被吃掉,这才导致有家也无法归去。
“都是怪妖虎那个畜生,要不是它,我定然在一天之内,便能帮你走出这大山。”方一凡说话时,无不是充满了愤懑,一想起那妖虎残杀了数十人,唯独自己还活着吗,他就有一种耻辱感。
岳小毓不知为何方一凡忽然提到了妖虎,当她听到畜生二字时,心中便有了不喜,原本好端端的心情也转冷,不寒不暖的道:“你为何说那妖虎,便是畜生了?”
方一凡一提到妖虎,情绪怒极,竟然少了几分怒意。越是这样,则越能说明他心中的恨,到了何种地步。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岳小毓的微妙变化,一改方才和气样子,冷笑道:“它杀了我城数十人,又偏生留下了我一人,让我无脸回到家中,面对阳城数万百姓,你说它不是畜生,又是什么?”
岳小毓神色又有了变化,她刚才之所以这样,倒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假装如此,希望方一凡能说些好话听听。若是别人,她便是刀子搁在了颈上,也断然不会这般。只是不知为何,今天面对后者,才有了异常。
方一凡的变化,让岳小毓有点诧异,这种诧异的背后,更有一点的担心。她出身不凡,不入一宗一门,却依然可以拥有不俗道行,由此可见其背后势力。也因此,她的见识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方一凡的变化,极有可能,便是有了心魔。
可岳小毓是何许人也,不管这心魔是真是假,是猜测也罢,是事实也好。刁蛮的天性受不住话语的顶撞,虽然克制了不动手,可嘴上却是依旧不饶人。
“那好,我且问你。所说的畜生,总共杀了你们多少人?”
方一凡身子一抖,似乎极不愿再想起那血腥的画面,在他的身上蓦然升起一股寒意,只不过这种心寒,以他这个年纪,还是可以忽略不计。
“除了我们进山采药这三十人外,早些时候还有十八人。”到这个时候,方一凡说话时再没有了冷意,而是声音有些低沉。这些人,在他看来,无疑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其中更有不少和他相处过,此时换做其他任何人,估计都乐不起来。
“也就是说,这畜生不过是害了你们四十八人罢了。”岳小毓冷笑道,“可是,你们可曾想过,你们祖祖辈辈在这大山中,杀害了多少飞禽走兽?莫非,你们以为只有阳城百姓的命值钱,这些你们口中畜生的命,便是如那贫贱稻草吗?妖虎有灵,身为百兽之王,所作不过为捍卫百兽性命。却想不到到了你口中,这如英雄一样的王者,倒成了畜生。”
方一凡闻言一惊,这等说法别说是他,恐怕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未曾听过,畜生便是畜生,哪里成的了英雄?这等惊世骇俗的说法,让他觉得实在荒唐。只不过,当他想起采药队射杀回来的两头麋鹿时,他又隐隐觉得这岳小毓的荒唐,有了一个可以站稳的理由。
那两只麋鹿,或许正在深涧中欢跳,入则成双,出则成对,不想却成为别人的口粮。如果说这个世道,是能者居之优胜劣汰的话,那么妖虎不过和猎户调换了角色,从猎物变成了更为恐怖的猎人。
“妖虎杀你们四十几人,在我看来,不过是下马威罢了,希望你们不要再大肆捕猎。而你们,在杀害大山无数走兽时,何曾有过此心?在这点看来,你们这高高在上的人,不是连畜生都不如了吗?”见方一凡迟迟不做声,那岳小毓以为他服了自己,于是又道。
此刻在别人看去,方一凡不过是脸色苍白了一点,然而他的心中,却是起了可谓是惊天波澜。自打他出世,周围的人就让他懂了一个道理,百兽为食人为尊。这些在人们口中,不过畜生的猎物,如何能够与人相比?
岳小毓的话,若是其他人听了,也就算了,权且当她是痴人梦语。可方一凡不行,他现在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是最初的认定中,那种人为尊的思想,已经悄然有了裂缝。而他所预料不到的是,这岳小毓简单的几句话,极大的改变了他以后的人生轨迹。就好像李户首,给了他一个,做要人顶天立地的榜样。
不过,方一凡心里虽然不安定,可那倔强的性格,却是让得他在这个问题上,不退半步,且听他道:“你若觉得那妖虎是个英雄,那也是你的看法。在我看来,它就是一只畜生。一只我恨不得立刻将它授首的畜生而已。”
那岳小毓见方一凡这种神情,极为不屑,嘲讽道:“就凭你这个样子,也想替别人报仇?我敢说,你这身子还不够那妖虎一爪。”
“哼。这只是现在,总有一天,我会找他们出来,为李户首他们报仇。”方一凡没有在意岳小毓的讽刺,只冷哼了一声。
岳小毓神色似有改变,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从坐处跃起,落在方一凡身下的巨石上,问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方一凡知她肯定不了解此事,沉声解释道:“我见过这畜生的厮杀,它杀起人来,就像一把除草机器,干净利落。三十人的性命,只在半会儿,便全部死去。而先前的一百多人中,死去的却只有十几人,另有数十人失踪,甚至于还有四十多人受伤逃回。这事,我觉得很蹊跷。”
“这有什么,那一百多人多大阵势,那妖虎可能被唬住了,发了一阵狂便逃走了也说不定。”
“你有所不知,在我们这次遇难的山头,我分明闻到了血灵芝的味道。血灵芝何等药物,岂会生长在黄土岩中?那时我采药心切,也不多想,只道是运气眷顾,便叫住他们停了下来。不料,妖虎之后也就来了。所以,我想这妖虎的背后,肯定还有一个东西,是她控制了妖虎。也是她,设下了对我们的伏杀。”方一凡摇了摇头。
岳小毓往方一凡肩上拍了拍,道:“你说的或许有道理,反正你说的事我又没看到,自然不知你说的真假。不过,你不是说你想除掉妖虎,为你那些爷们报仇吗?”
方一凡抬头看了一眼依旧蒙纱的岳小毓,虽然看不到轻纱下的脸色,但也知道了后者的意思,疑惑的问:“莫非你有办法?”
岳小毓重重的点了点头,拍了拍胸脯,昂然道:“那是,本大小姐何许任人物。不过听你所说,那妖虎十分了得,恐怕我单个对付不了。”
方一凡白了她一眼,只道她打趣自己,便扭过头去,顺着洞内外道,看向了外面的群山。
岳小毓见他不理自己,也不生气,自有对付的办法,只见她笑道:“兀那呆子,你别那么严肃好不好。我虽然打不过它,可是我有办法啊。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个洞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你又知道吗?”
方一凡果然掉过头来,看了一眼洞内深处的通道,露出了疑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