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这两天都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河水也不见暴涨,被冲到沙洲上的第三个晚上,两个年轻人就被一只渔船发现,热心的渔民把这两个人送到当地的教堂。教堂里只有一个须发斑白的老神甫和几个年纪跟雷蒙差不多的教士,几个人负责这周边三个镇的教区事务,老神甫在宗教学校的时候兼学过一些医术,这在一些宗教人员里面也是比较常见的情况,于是破旧的教堂有时候还兼当起医院、收容所。老神甫到了这个教区三十几年了,引导护佑着这些镇民走过了风风雨雨,在镇民们的心目中,地位不亚于从来没有见过的主教。父神教是个严谨而清苦的一神教,在父神教以前,大陆的信仰复杂而原始,甚至有的地区还像蛮族一样崇拜人体的某个部位!父神教立教时代已经较为遥远,刚开始并不是诞生在帝国的中心地区,而是产生于博朗特山区,在山区附近传道布教很多年,但是当时的民情并不欣赏父神教要求克制、节欲、奉献的宗教精神,权贵阶层更是对现实的享乐孜孜以求,甚至部分地区打击压制父神教的发展,担心这个宗教引诱治下臣民反抗当局的统治。黑暗时代来临后,世界陷入混乱,政权结构几乎被摧毁,人们期盼未来的光明,父神教迅速发展,安抚人心,凝聚力量,发展壮大起来的护教骑士团也成为了对抗吸血鬼的主力之一。赎罪日之战(父神教对与吸血鬼最后一战的称呼)后,血盟订立了《和平协约》并开始施行,其中的一项就是把护教骑士团从父神教教会里剥离出来,骑士团的人事任命权仍在教会,但接受血盟长老会的直接指挥,与赤旗军一起负责对血盟体制和《和平协约》的看护,而父神教则明确只负责宗教事务,对世俗政治不再介入。这些是雷蒙在学院里看到的关于父神教的大体历史,雷蒙的父母是父神教的信徒,他本人理所当然也是信徒,也要在教堂里受洗。
老神甫查看了蕾拉的伤势,给蕾拉上了点药,重新包扎了一下,神甫知道这两个人是贵族,他告诉雷蒙,最好把蕾拉送到塔脱城,教堂毕竟不是医院,而且这几天很多人生病,病因未明,教堂的药物和床位已经不足。老神甫安排雷蒙和蕾拉住下后,径自到祈祷大厅去查看其他病人的情况。雷蒙和蕾拉在年轻教士的引导下各自到休息室,两人一起死里逃生,又在小沙洲上共患难了三天,早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分别的时候有点依依不舍。
第二天,雷蒙用那把剑换了点钱,雇了一辆破旧的马车,告别老神甫和教士们,送蕾拉回塔脱城。蕾拉强烈建议雷蒙回塔脱城自首,甚至许诺雷蒙脱罪后愿意用母亲的部分遗产帮雷蒙支付赔偿,即使雷蒙被判处刑罚也愿意把雷蒙保赎出来。雷蒙很是感动,虽然蕾拉始终不说自己是哪个家族的,但雷蒙见过蕾拉的家族徽章,应该是帝都有权势的大贵族无疑,这个事情如果有蕾拉的帮忙希望还是很大。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丝希望了,逃跑意味着以后自己永远是个罪犯,单单越狱的罪名就足够自己再蹲几年监牢了,这个构陷出来的阴谋一定要把它揭露出来,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但是,蕾拉一直强调的她跟阿隆索侯爵、卡莱尔伯爵的“特殊关系”一直让雷蒙很别扭。
由于蕾拉身上有伤,马车不敢跑得太快,但是小半天也就够他们抵达塔脱城了,进出城的人神色惊惶,两人也没有心思去探究。雷蒙在快进城的时候下了马车,他还是犹豫了,他希望蕾拉先进去看看情况,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要投案。蕾拉理解雷蒙的难处,这可是关系身家性命的事,必须慎重,蕾拉跟雷蒙约定了联系方法后径自进了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念了段咒语,除去脸上的魔法面具,露出伊莎贝尔那张绝美的脸。
雷蒙在城郊找了一个小旅馆住了下来,第二天,按照与蕾拉的约定在离城门口不远的一家小饭馆等待蕾拉的回音,但是等到的是治安官罗西克和一群举着弩弓的卫兵,其中还有那个带着硕大弯刀的赤旗军武士,雷蒙明白自己被出卖了,中了圈套了,没做任何反抗就被捆绑到了塔脱城监狱。
时间空转了半个月,好像又回到了起点。罗西克的鹰钩鼻依旧硕大而阴险,而雷蒙照旧被扣在刑桌上,但是罗西克明显比上次更为愤怒,因为他带着铁拳套的拳头落在雷蒙身上更为有力,也专挑会留下一定损害的部位。等到罗西克气喘嘘嘘的时候,雷蒙依旧清醒着,罗西克的拳头虽然更为有力,但这次雷蒙懂得了怎么调节运用肌肉去躲避或者承受罗西克的拳头,疼痛并没有上次剧烈,看来瑞奇曼说的对,雷蒙果然很有挨打的天赋。“出去转了一圈,居然比上次结实很多,”罗西克好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拍着雷蒙说道,“说说吧,看看你能给我们提供些什么?”
“我本来是想回来投案自首的,但我依旧不清楚你们讲的什么阴谋,我愿意配合调查,查清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雷蒙早已后悔得肠子都绿了。
“我们别再绕弯子了,小子,瑞奇曼都已经都交代了,你跟‘游魂’的邪恶魔法师勾结,试图颠覆帝国的事情已经暴露,你还有隐瞒的必要?”
“瑞奇曼交代了?我怎么会跟‘游魂’勾结?天哪!我连‘游魂’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被出卖的感觉剧痛难忍!
“哈哈,你还以为瑞奇曼真是你的朋友,他是我安排进去的眼线,他的任务就是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掌握你的阴谋,看来他说的没错,他天生就是个演员!”罗西克观察着雷蒙的表情,不停地蹂躏着这颗幼稚而可怜的心灵,“你以为你那个越狱的计划天衣无缝,你那点运气是我给你的!你以为那些卫兵都是摆设!那也是我安排的!”
“为了挖掘出你们的阴谋,我设了这个局,美中不足的是,侯爵的随行人员竟然赶着车刚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监狱门口,还有那个自以为是的赤旗军武士硬要冲在前头,打草惊蛇,不然我肯定能把你们这帮可恶的蛀虫一网打尽!”罗西克沉浸在他的运筹帷幄中。
悔恨?愤怒?痛苦?绝望?雷蒙已经分不清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爆炸案、越狱、家人的离奇失踪、莫名其妙碰到的那些魔法师,还有瑞奇曼的出卖,已经可以构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给自己定罪已经绰绰有余,这些人根本不需要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承担这些罪责的人,雷蒙懂得这些东西,以前就懂得,可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才发现这是多么的悲惨而无奈,比不懂得这些内在运作程序的人更为深切的感受到了绝望和悲哀。从事情开始发生,雷蒙注定必须为自己的不幸付出惨重的代价,自己的幼稚和轻信让这种代价变得更为沉重而无可挽回,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自己成为牺牲品了。
雷蒙已听不清罗西克在讲些什么,浑身无法抑制的颤抖着,眼泪带着酸楚冲刷而下,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自己应该想到,一个被判处死刑,即将行刑的人怎么可能谈笑自如,只有拥有希望的人才能如此镇定,而这个希望就在自己身上!自己太渴望朋友,太渴望倾诉了,竟然这么容易就相信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连一些简单的细节自己都不去细想,自己并没有告诉瑞奇曼自己是个贵族,他怎么会知道?!还有蕾拉,一个被自己绑架,差点被**,被自己牵连,差点死去的人,还是帝都的贵族,这些长期在权力场里摸滚打爬的人,怎么会真心去帮一个倒霉小贵族,凭什么?凭你害了她之后展现出来的真诚?!自己真的是无可救药的笨蛋!被陷害、被玩弄、被侮辱是自己活该!
雷蒙再次被投到那个铁盒子里面的时候,依旧昏昏沉沉的,好像被抽掉支撑起所有这些不幸的最后一根支柱,他崩溃了。一天之内被自己的朋友出卖了两次,每次都足以置人于死地,无尽的痛苦和悔恨冲刷着雷蒙的身心,好像身体的每一寸都被剥离开来,细细的撒上一层盐巴,一阵一阵的刺激着脆弱的神经,无法去除,无处宣泄。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家已被毁,母亲永远见不到了,曾经以为的朋友在出卖自己的荣光里逍遥自在,而自己将要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度过余下不多的日子。雷蒙瑟缩在监室里,时睡时醒,没有希望,没有光阴,也没有任何欲望,除了不时爆发的悸动、烦躁和痛苦,让他不由自主的像一只野狗一样惨嚎一阵,没有其他动静。死亡,或许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