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麻麻地发着亮了。所有的东西在这不甚明亮的天光里，都拖着长而不明晰的影子。它们的轮廓，它们的棱角，一切都灰暗得像场无尽的噩梦。
魏小倾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地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是乳白色的，明丽的白色里兑着些温和的淡淡的黄，就如置身于春天的阳光，安静又温暖。
安静么？温暖么？
这个房间的确温暖如春。这个温暖如春的房间，的确安静得如同永恒的静止。
安静，温暖，这本该是多么美好的呢。
魏小倾突然烦躁了起来，她重重地捶了一下床，想要破坏这永恒的安静。从大家都离开了她的房间，从房间里就剩下了她独自一人，这漫长的安静就开始持续了。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天空从深蓝变成漆黑，再由漆黑一点儿一点儿地变亮。
冬日里的安静的黑夜，可真漫长。
魏小倾捶在床上的“咚”的一声闷响渐渐向周围扩散开了，就像一滴蓝墨水滴进了一泊平静的湖水中，只是片刻的震荡，湖水便又平静如初了，如镜之新开，波澜不惊。
安静，声音扩散开去之后，便又那么安静了。
魏小倾猛地坐起身，重重地靠在床头上，歪着头发了一会儿愣，突然把床头的台灯打开了。
台灯冷白的光瞬间就晕出一片小小的光亮，抗衡着从窗户透过来的灰暗。可它毕竟太弱小，终是抵挡不了这铺天盖地的阴晦的。
魏小倾抱膝拥着被子靠在床头，看着台灯开拓出的这一小片光亮。
卧室的门口突然响起了两三下敲门声，敲门声响了一下之后，过了很久才犹疑不决地响起第二声。
是谁呢？这么晚了，大家应该都在睡吧。
“芩芩，你还好吧？”门外的声音低沉，似是不想扰了魏小倾的睡眠。
爸爸？魏小倾带着些诧异，起身去开门。
魏彧站在门口，穿着睡衣，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开门的魏小倾，“芩芩，你没什么吧？爸爸听到你这儿刚刚闷响了一声，就过来看看。”
那一声闷响，睡在隔壁的爸爸居然都听到了？床上铺着厚厚的棉被和床垫，那一声响动能有多大？自己都听得不甚清楚，睡在隔壁的爸爸居然听到了。是他一直担心着自己，所以听到一点儿动静就过来看看，还是他压根就没睡着？
“我，我没事，爸爸”，魏小倾心里有些歉疚，“爸爸，你进来坐吧。”
魏小倾退进房间里，把门口让开。魏彧犹豫了一下，走进来，坐到窗边的摇椅上。
房间里是大片的黑暗，只有台灯的光从侧面洒过来，魏彧的影子拉长在地面上，显得憔悴异常。
魏小倾从门口看过去，魏彧背对着窗户，窗外是一片混沌。魏小倾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向魏彧走过去，走过去了才发现魏彧眼测的泪沟已经这么深了。
其实，何止泪沟呢，魏彧脸上的深深浅浅的皱纹，这半年来，添了多少。
“芩芩，你没有睡么？”魏彧看了一眼床头上亮着的台灯。
“嗯”，魏小倾轻轻应了一声，“睡不着，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天就亮了。”
“芩芩。”魏彧低叹了一口气。
“其实，每天夜里都睡不着”，魏小倾看着窗外渐亮的天空，木然地说，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么说一定会让爸爸担心的，“可能是白天里睡得太多了”，她突然活泼了起来，带着调皮的笑意撒着娇，“白天把晚上的觉都睡了，所以晚上就没事情做了。”
魏彧盯着魏小倾的笑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芩芩，你不开心么？你愿意跟爸爸说么？”
魏小倾身体僵了一下，苦笑着说，“白天里一直笑着，聊着，吃着，都忘记自己到底开不开心了。”
“芩芩，爸爸知道你一直都不开心，却也不敢问”，魏彧皱着眉，他脸上的沟壑更加明确了，“你回来的那一天，跟在爸爸身后面哭，爸爸感觉到了，却怎么也不敢回头看你。”魏彧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魏小倾看了好久，“芩芩，为什么爸爸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芩芩，你恨爸爸么？”
“不，不，爸爸！”魏小倾慌乱了起来，她从没见过魏彧这么低落的样子。她的爸爸，应该是迎风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亘古不变的自信，如同战神。
魏彧轻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芩芩，是一陌对你不好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苍凉感。
是的，他从来就由着自己的女儿，放任她无论想做什么都好。他以为，她选择了自己所想的，她就会幸福。可是，自己的女儿到底幸不幸福，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眉间的愁云惨淡，她深夜里的独自轻叹，他哪儿会不知道。可是，他却不敢去问为什么。他害怕，他害怕知道，就是因为自己当初对于女儿和一陌的婚姻没有丝毫阻拦，才会让她现在这么不幸福。
“等孩子生下来，我和一陌……就离婚了。”
“芩芩，如果当初我阻止了你与一陌结婚，你现在会不会……”
“不，爸爸”，魏小倾打断了魏彧的话，“我虽然和一陌不再在一起了，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她咬了咬嘴唇，“爸爸，如果当初我没有和一陌在一起，我怕是到现在都还在后悔着。可是，我与他在一起了，却不幸福，只能说明我们没有那样的缘分。无论幸福与不幸福，总要去试一试的，我试过了之后，结果如何，我都不回后悔。”
魏彧站起身走到魏小倾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我的女儿，竟然已经这样勇敢了，好，真好。”
魏小倾把头轻轻靠在魏彧身上，呼吸着只有他身上才有的那种爸爸的独特味道。这是什么味道呢？大概是爸爸每天刮胡子的时候，总是会不小心把那些泡沫掉落在身上吧。
“可是，芩芩，爸爸不愿意看到你不开心。”
“我知道，爸爸”，魏小倾在魏彧身上轻轻蹭了蹭，小声说，“可是，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难受。或许难受一段时间”，她的眼眶里突然溢出了许多眼泪，“我就会好起来了。”
泪水浸透了魏彧的睡衣，魏彧轻轻叹了一口气，把魏小倾的脸埋进自己怀里轻轻地抱着，却什么也没说。
哭了好一会儿，魏小倾终于平静了下来，“爸爸，”她一边擦干眼泪一边满脸的羞歉，“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在爸爸的怀里这样哭过了。”
魏彧笑了笑，“我以为芩芩除了要糖之外，就再也不会闷在我怀里哭了呢。”
魏小倾也笑了，她离开魏彧的怀抱，却突然满面羞赧，“哎呀，我的鼻涕都挂满爸爸的睡衣了。”说完，就看着魏彧。父女俩人对视了一会儿，突然一起大笑出声。
俩人正笑着，楼下传来了一阵门铃的声音。
原来，天已经大亮了。
清晨里，窗外的阳光并不毒烈，反而清冽得如同一捧清泉。
天气已有回暖的趋势，几日前的落雪，也早已纷纷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丽、轻快又洁净的日光，透过玻璃洒了进来，映得满屋子的色彩都令人心情舒畅。
床头的台灯依然亮着，不过它苦心开拓出的那片小小的光亮，似是等到了援军，已经融入了窗外洒进的大片大片的光明之中。
“是梵来了吧？”魏彧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身体，突然冒出一句，“芩芩，我觉得梵很不错。”说完就意味深长地看着魏小倾。
魏小倾脸上一红，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气真好呢，待会儿出去走走”，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张望着，“再不出去走走，身上都要冒出蘑菇来了。”
魏彧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魏小倾突然转过头来，“爸爸，我和梵过一阵子，想要回去住。”
魏彧愣了一下，“回去住？”
“嗯嗯”，魏小倾点着头走到魏彧身边，撒娇地扯住他的衣袖，“我和梵都想回去呢。”
“那还回来么？”
魏小倾默默地低下头，故作为难地看着魏彧。
芩芩要回去？欧思睿还在那里，她会不会……
魏彧心里想着，身体却已经在点头了。
“你答应了？”魏小倾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跳到魏彧身上狂吻起他的脸来，“爸爸真好，就知道爸爸会答应的！”
魏彧本想推开这只狂乱的小动物解释的，却又害怕魏小倾一不小心从自己身上摔了下去，摔坏了，只能无奈地把魏小倾扶好。
“芩芩”，魏彧找准了机会，终于把扑在身上的那只小动物稳稳当当地扯了下来，“无论你想要做什么，爸爸都会给你绝对的自由，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魏彧沉吟了一会儿，“芩芩，你得幸福，知道么？”
魏小倾眼眶一热，正想说话，楚梵突然从门口走了进来。
“魏叔叔”，楚梵向魏彧问了声好，然后转头问魏小倾，“你们父女俩这是有什么开心事儿，大清早的，在楼下都听到你们的笑声了。”
“就不告诉你！”魏小倾瞟了楚梵一眼，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梵，你去干什么好事儿了？”
“我？”楚梵被魏小倾阴阳怪气的声音说得一阵疑惑，“我去帮你买早餐了”，楚梵晃晃手里的袋子，“你昨天不是说想要吃这家店么，所以我就起了个大早，去帮你买。”
魏小倾挑挑眉，翘着兰花指从楚梵的发丝里捏出一片树叶，“你该不会为了贯彻低碳环保的健康生活，就去吃树叶了吧？”
楚梵接过魏小倾手里的树叶，撇撇嘴，“一看你就没文化。饮朝露，餐落英，可是我们这些有文化的人做的事情，你当然不懂了。”
“啧啧啧，就没见过我这种会各种高科技的还要被你这种吃树叶的瞧不起的。”魏小倾愤愤不平地说。
楚梵本来要回嘴的，却一眼瞟见魏彧正站在旁边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们，“咳咳，快下去把早餐放好，不然就凉了”，楚梵拖着魏小倾的脖子向下走，路过魏彧的时候还不忘装乖，“魏叔叔，一会儿下去吃早餐啊，我和芩芩先去准备。”
魏彧笑容可掬地点点头。
“啧，我说我爸爸怎么那么喜欢你……”魏小倾一边被楚梵控制着向楼下走，一边试着变换各种角度想要掐楚梵一把。
“老实点~”楚梵得意之余，还不忘低声恐吓一下魏小倾，“不然你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可不怪我啊。”
魏彧站在魏小倾房间的门口，看着两人一路上打打闹闹的背影，心情却慢慢沉重了下来。
回去么？这两个孩子要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