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积玉把林晴大力挣扎的双手握起来，“不，不，你误会了”，他忙不迭地解释，“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回来会有危险，所以陪着你。”
林晴挣扎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李积玉看着林晴的眼睛，认真又固执，“夜这么深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一个女孩子家，多不安全。看着你到家，我就放心了。”
“你……”林晴的身体挫败地松弛下来，她转过身，向后退了两步，与李积玉并排靠在门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我就是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李积玉僵硬地别过脸去，不敢看林晴的脸，“我知道我没有我们在医院遇见的那个男孩子好，他，他……”李积玉嗫嚅了半晌，“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伴你么”，他转过脸去飞快地看了林晴一眼，然后脸迅速地红了起来，“即使只是在你偶尔不想念他的时候，或者，他没有陪伴你的时候。”李积玉垂着眼睛，盯着地板看，慌乱又紧张地等待着每一个来自于林晴的声音。
林晴盯着李积玉沉默了好一会儿，李积玉感觉到自己手心里都已经汗津津的了，林晴才慢慢说了一句，“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也不是前男友。”
“所以”，李积玉猛地抬起头，兴奋地看着林晴的眼睛，“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天啊，他是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
林晴本想解释说她并不是那个意思的，但是，当她看着李积玉双眼中的兴奋时，却怎么也不忍心把这盆冷水泼下去，“我只是担心”，林晴避开李积玉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将来有一天会恨我。”
“你这样就是答应了？”李积玉兴奋得一双手悬在半空中无处安放，兴奋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林晴话里的内容，“怎么会，我怎么会恨你！”
林晴盯着李积玉笑得已经忘记了伤口存在的脸，苦笑了一声，“我年纪比你大这么多，我害怕你有一天会嫌我老呢。”
李积玉一边持续傻笑，一边把头摇得想拨浪鼓一样，“不会，不会，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林晴扯动了一下嘴角，那表情看起来像是一个凄凉无比的笑容。她抬起手轻轻按了按有些发酸的眼睛，大概是眼睛太干了吧，否则怎么会欲哭无泪。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她还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小职员，如果她还只是贫寒的、为了一条花裙子而努力节食的林晴，如果她在她的生命里还是独身一人，如果她还洁净如初，如果她没有房子，也没有跑车……
她明明知道她现在这样放任自己，放任李积玉有多么的不可理喻，可是，她偏偏就是拗不过自己的心。
“我们进去吧。”林晴捂着眼睛靠在门上，过了好久才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她转过身去，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我……我回学校去了。”李积玉在林晴身后，兴奋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回学校？”林晴转过身，诧异地盯着李积玉，“宿舍不是已经关门了么，怎么回去？”
“可以翻墙啊！”李积玉看着林晴，狡黠地笑笑。
林晴的脑子里还没运行出一个正常的表情，李积玉已经挥了挥手，向电梯里跑去了。林晴独自站在敞开的门口，愣了半晌，然后轻声笑了，“翻墙么？年轻真好。”
她转过身，看着敞开的门里的灯火通明，慢慢垂下头叹了一口气。她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迈进这个空旷又冷清的房子。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迈进门里，电梯突然升了上来，“叮”一声停在了她的房子所在的这一层。
这么晚了，是谁呢？难道是苍雍合回来了么？这里是他的家产，他自然是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的。
林晴背对着电梯，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竟是李积玉的声音。
林晴又惊又喜，连忙转过身去。
“我忘记我的毛衣了。”李积玉向林晴的方向走了几步，俯下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灰色毛衣。
“哦。”林晴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居然带着一丝失落。
李积玉拾起毛衣，直起身把它搭在臂弯上，然后站在那儿看着林晴，“其实，我……”他又慢慢向林晴的方向迈进了一步。
“嗯？”看着越来越接近的李积玉，林晴的心慢慢悬了起来，她既紧张又期待地盯着李积玉，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会说什么，还是……他会做些什么？
李积玉慢慢走近林晴，直到两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才停下，他慢慢张开手臂，试探着把林晴轻轻拢进自己怀里，“谢谢你”，他凑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说，“其实，我是为了想要说谢谢你，才又乘着电梯上来的。”
林晴的心跳随着李积玉的靠近，慢慢停止了，直到李积玉凑在她的耳边，轻轻说完这句话，她的心才突然急速地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这样狂乱的心跳，林晴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她只能顺从自己内心里最真实的感觉，慢慢把头靠在了李积玉的胸口上。
他的有力的心跳声，穿透他厚实的胸膛，带着他的体温，一声一声地，传递给她。
李积玉的心跳声滞了一瞬，也狂乱了起来。他温柔地抚过林晴的脸，把嘴唇轻轻贴在了林晴的额头上。
他微微有些发肿的嘴唇，触碰在林晴凉凉的额头上，像一团小小的火苗。
林晴靠在李积玉的胸口，在这样的冬夜里，他给她的这样的温度，林晴有些不舍得离开了。如果这一瞬间，就是天长地久，多好。
林晴突然觉得自己真可笑，自己竟然在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男孩身上，第一次找到了小鸟依人的感觉。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也是贪恋这样有所依靠的小女人。
李积玉停留在林晴额头上的吻，加重了力道，像是想要把她的发香都留在唇齿间。过了一会儿，李积玉才万分留恋地慢慢离开林晴，“我真的要走了，再晚的话，叫门时阿姨要生气的。”
林晴咬着嘴嘴唇低下头，轻轻笑了笑，“不是说翻墙呢么，怎么又去叫门了？净会说些谎话骗人。”
李积玉也笑了，“翻了墙之后，还得去找阿姨叫门。明天……”他盯着林晴，试探着问，“明天我上完课之后，我们去附近的公园逛逛吧？”
林晴垂着头想了想，轻轻说了声“好。”
李积玉像得了天大的恩赐，高兴得手足无措，“那，我走了？”
“嗯。”林晴抬起头看着李积玉轻轻应了一声，慢慢从他的怀抱里离开。
那儿的温度，多么让她留恋。若能以后半生的全部时间，来换取停留在他怀抱里的片刻，她也愿意。只是可惜，时间，从来不肯这样换算。
虽然一步三回头，但是李积玉仍旧还是成功离开了。
林晴盯着不知已经下降到哪一层的电梯，黯然地发着呆。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只需要这么短短几个小时么？
李积玉，李积玉，这个黒石郎，虽然并非美艳独绝，却当真世无其二。
她这样破败、狼狈又混乱的生活，怎么能去沾染李积玉呢。他那么干净，那么阳光，他还只是个学生，单纯，美好，不懂得世故人情。而她，却自私又卑鄙地去接近他，触碰他，拥有她。凭什么？她凭什么要去毁掉这样美好的一个男孩子？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喜欢李积玉，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寂寞空虚冷，不过，这又有谁分得清楚。
以她这样自己都无法接受的肮脏的人生，能得到几日的欢愉，大概已经此生无憾了吧。只是，这样美好的南柯一梦，她怎么舍得醒来。
他还那么年轻，就像一份刚从打印机里滑出来的文件，还带着灼人的温度，干净整洁，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圈圈点点，没有钢笔、铅笔、中性笔的划痕，没有油渍、汗渍、咖啡渍的浸染，也没有任人蹂躏之后残破不堪的褶皱。
李积玉，李积玉，多么美好的李积玉。
林晴的眼睛依然停留在静静闭着的电梯上，她慢慢退回房间里，退回那座苍雍合买给她的寂静空旷的大房子里。然后，她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她的动作那么轻，没发出半点声响。
她害怕，她真的害怕。无论她弄出什么声音，回应她的，只有这寂静的空房子里的没有尽头的回声。
她害怕，她真害怕。这个灯火通明的房子，真大。
她站在门口的地毯上，慢慢把脚上的鞋子摘下来，小心地拎在手里，她生怕它们掉了，砸在地板上，发出了声音。
她光着脚，踮着脚尖，轻轻地走到衣帽间里，轻轻地把鞋子放进鞋柜里，轻轻地脱掉身上的裙子，轻轻地换上睡衣。
没有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这座大房子里安静得像座坟墓。
卸掉假睫毛，卸掉口红，卸掉粉底，一切都卸完了，林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赤裸裸的脸。
洗个澡大概会舒服吧。
林晴轻轻地走进浴室里，打开花洒，水“哗哗”地洒向了地面。
水哗哗地从花洒里流出来的声音，水叮叮地急速撞向地面的声音，水潺潺地淌过地面流进下水道的声音。
这么多纷乱的声音，不断回荡在这寂静的坟墓里。
林晴惊惧地“啪”一声拍上花洒的开关，水声，回声，一切声音都戛然而止。
这座坟墓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林晴无力地闭上眼睛，无声地喘着气。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累了，慢慢地走到卧室里，瘫倒在床上。
在这样寂静的坟墓里，只有睡觉是最得宜的。
终于，她睡着了。
“李积玉……李积玉……”她不断呓语，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这座寂静的坟墓上方来回荡漾。
不过，林晴睡着了。
她的梦呓，她的回音，她什么也听不到。
只因为，她身处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