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芩,没事的,不要害怕,只是梦,只是梦而已。”苍一陌快步走来,揽着从床上弹起的魏小倾,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天色已深。
远处,大路上奔腾的车浪怒放着璀璨的灯光。那些灯光,层层叠叠,明明灭灭,形成一条飞速向前狂奔的炽热河流。那条河流,曾温吞如玉,现已固若金汤。它守在这儿,任谁也冲不破,剿不乱,拆不倒。它守在这儿,保护着一座小小的城。
魏小倾躲在那个臂弯里,慢慢地,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残梦还在心头,她深深的呼吸,听起来像是一阵叹息。
“不要害怕,我在这里。”苍一陌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魏小倾长长的头发。他的温柔,既理性,又克制,简直就是一种绅士的作为。
魏小倾靠在苍一陌的肩膀上,鼻尖轻轻抵着他的衬衫,脸上慢慢出现了一种绝望的悲哀,“我要去找宁臻”,她终于缓缓离开那个肩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定住,垂下眼睛。
“芩芩,那只是一个梦……”苍一陌看着魏小倾阴影里的脸,那张脸上说不出的疏离让苍一陌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
魏小倾垂着眼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床上走下来,走到衣柜旁边,打开衣柜开始一件一件地换衣服。
“你这是要去哪里?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出门了吧,芩芩?”苍一陌看着魏小倾担心地说。
魏小倾默不作声,换好衣服,拿着外套向门外走去。
“芩芩!”苍一陌大步跨过去,赶在魏小倾之前把门按住。
魏小倾扬起脸来,看着苍一陌,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眼睛里却都是满满的冷漠和疏远。
或许苍一陌真的不爱魏小倾,但是至少苍一陌对于魏小倾还有一种他们是属于同一个小团体的那种含糊不清的不舍得。他们四个人——魏小倾,苍一陌,楚梵和宁臻——建立起来的那个小团体,每个人与每个人之间都有一种依恋。就像,亚希丢了,苍一陌可以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去把它找回来,宁臻可以不管自己发生了或正在发生什么,冲到苍一陌面前,责备他对魏小倾的不公平,楚梵为了不让苍一陌为难,可以一声不吭地离开。现在,到魏小倾了,她要因为一个梦,不顾一切地去把宁臻找到。他们四个人之间的依恋,或许可以理解为另一种爱。伤害爱的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冷漠与疏远。
苍一陌看着魏小倾的眼睛,按着门的手慢慢无力松开了,像被扼死了一样,垂了下来。
魏小倾收回目光,推开苍一陌,打开门走了出去。
苍一陌向后踉跄了两步,呆在原地发愣。过了一会儿,还是追了出去。在还没离开房间里的灯光所能照射的范围里,他就站住了。因为,在灯光余荫里,昏躺着一个人。苍白的脸,是魏小倾。
桃红色的口红,捏在一只白皙的手里。
林晴拿着镜子照了照,明媚的阳光穿过玻璃射在她白得通透的脸上。凝脂之上,完美的唇线勾着两瓣桃红,她美艳得不可方物。
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林晴向办公室里瞟了一眼,放下口红,把手伸到脑后释放了满头性感地蜷曲着的黑发。对着镜子理了理蓬松的长发,她还是决定把口红擦掉,再重新画一遍。
一切收拾妥当了,林晴站起身,到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慢慢走向办公室。进门之前,她踌躇了一会儿,慢慢地把自己端庄的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解开的那两颗扣子之下,春光跃跃欲试。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自然,可是她指尖的冰凉,不断提醒着她如果不成功,她的下场就是身败名裂。
“苍先生”,林晴推开门,慢慢走进去把咖啡放在桌子上,她尽力让自己听起来不紧张的声音甜美一些,“您的咖啡。”
“嗯。”坐在桌旁低着头看文件的男人,只是点点头,既没有喝咖啡,也没有抬起头来看林晴一眼。
林晴放下咖啡以后,站在原地没有动。
“林小姐,你还有什么事情吗?”男人终于抬起头扫了一眼林晴的脸,端起咖啡慢慢喝了一口。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眉毛微微地敛向中间。
林晴还是站在那儿,她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
男人把杯子放到桌子上,身体慢慢向后仰,直到靠在了椅背上。他细细地端详着林晴的脸,目光里,多少有些困惑。目光下移,当看到林晴衬衣上解开的扣子以及之内若隐若现的旖旎风光时,那束目光里出现了顿悟的神情。
林晴在这打量的目光里,找不到掩护,羞耻感使她的理智几乎崩溃。她已经想要夺门而逃了。
这时男人阴晴不定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不明含义的柔和,他伸长手,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又细细喝了一口,“这杯咖啡是你冲的?”他的声音也不像平日里有棱有角的,反而像加了奶和糖,柔软且有情调。
林晴不知所措地点点头,按捺不住的紧张情绪还是爬上了她今天妆容妖娆的脸。
“很好喝。”男人看着林晴,语气里是轻佻的赞许。
房间里的阳光,忽然之间,都变得轻佻起来了。仅在这个房间之内。
这个房间的内与外之间,只有一道玻璃墙。这一道透明的玻璃墙,房间之外,人们忙忙碌碌地穿梭,房间之内,人却在温柔之乡。
温柔之外,阳光残酷依旧。
一墙之隔,就清晰可见地成功划分了两个世界。两个世界里的人,各有所苦。什么样子的人,就要受到什么样子的苦。要么物质上苦,要么精神上苦。物质上不苦,那么,就得精神上苦。精神上无法言说的苦,往往要难以下咽得多。
男人站起身,慢慢踱到林晴身边,“林小姐,你今天漂亮得很。”
“谢谢。”林晴的脸红了。成功近在咫尺,她却更加紧张了。她的紧张不止是因为害怕不会成功,还有害怕自己有可能会真的成功。
“去帮我定个位子吧,林小姐。”男人朗声道。
“是的,苍先生。”林晴听到男人依然把自己当作助理,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明快了起来,“请问您需要预订哪一家呢?具体时间是?”她恢复了助理干练且自信的声音,目光也毫不犹疑地看向男人,职业且礼貌的微笑让这房间里的空气看起来恰当多了。
“哪一家呢?”男人玩味地笑笑,“你有什么好的推荐给我吗?”
林晴不明所以地看着男人。
“今天晚上,我们两个需要为你的美丽庆祝一下”,男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林晴,“地方就由你来选吧。”
“苍先生,不好意思,我……”
“你的头发很漂亮,以后上班就不要总把它盘起来了,那样不好看”,男人的手轻轻抚弄着林晴蓬松妩媚的长发,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白皙的面颊,“不要那样刻板。”
林晴愣了半晌,心里堵得发慌,她明明达到她的目的了,但是她快乐不起来。在这条未知的路面前,她还是怯懦地害怕了。她或许为了生活可以在老板面前卑躬屈膝,但她并没有放弃过拥有尊严的权力,她从来都没有准备好要沦为一个男人股掌之间的玩物。可是,现在,她即将和她所拥有过的尊严阔别了,她亲手出卖了自己拥有尊严的权力。以后,或许以后,她就会成为一个自己曾今无比厌恶的那一种人了。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对自己上下其手,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呆在这儿一动不动是应该拒绝。拒绝?还有机会拒绝么?命运已经驱赶着它的坐骑,牵引着千斤的碌碡向她碾来了。她避不开。只能等着,等着被碾压得体无完肤,等着被碾压得体浆崩裂,等着被咀嚼得没有滋味之后吐出一堆令人嫌弃的渣滓。
“芩芩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有些虚弱”,陈兴柏翻开魏小倾的眼皮看了看,“吊完这瓶点滴,再休养一阵子就能恢复了。”
苍一陌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理了理魏小倾凌乱的刘海,点点头。他一夜没有睡,睁着眼睛守在魏小倾病床前,进进出出,找医生,找护士,开证明,拿药方。如果让他去睡,他或许也睡不着。魏小倾在家里浑浑噩噩的那些天里,他一直也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过。在那个寂静的家里,他只能静静地守着自己心里的难受。
陈兴柏停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还是让她再在医院里住一阵子观察观察吧。”他犹豫了一会儿,向苍一陌问道:“芩芩,最近,她精神上有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刺激?”
苍一陌倏地抬起头,看着陈兴柏,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哦,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陈兴柏清了清嗓子,避开苍一陌的目光,低下头去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化验结果,“只是芩芩上次住院就是因为精神上收到了惊吓。嗯,我想可能会有什么联系。”
苍一陌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小声地说了一声“没有”。说完,慢慢覆盖住魏小倾掖在被子下的手,小心而用力地握着。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陈兴柏点点头,查看了一下点滴的流速,不再说话。
沉默间,一个小护士跑了进来,附在陈兴柏耳边说了几句话,陈兴柏脸色变了变,点头说知道了。小护士偷偷地看了苍一陌一眼,带着些欢欣雀跃跑了出去。
“有一个好消息。”
苍一陌抬起头,“什么?”
“芩芩虽然身体不大好,但是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陈兴柏顿了一下,“芩芩怀孕了。”
苍一陌看着陈兴柏,说不出话来。半晌,眼睛里才泛出星星点点的光。这件事情可能是要发生的,他设想过一万种自己此时的心情,却不知道,在它真实发生的时候,自己会是这样的第一万零一种心情。
一滴血,携带着一个人的DNA,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从此,这个世界里,就要迎来一个新的生命了。
可是,有时候,一滴血,却也能从这个世界里,带走一条,两条三条甚至四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