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白一身杏黄衣袍,没有束腰,亭亭玉立地站在小路上,小路两旁是菜地,菜地里满是秋天的痕迹,有将枯未枯的藤蔓,有开始打包的白菜,一片绿黄红褐,又乱,又热闹。
她望着小路尽头的小屋,心里很是一番犹豫,她觉得徐霞客应该就某些事做个交代,但她又觉得她与他没那么熟,熟悉到互相要将自己心中的全部心思告知对方。就算她和他现在正为同一件事奔波忙碌,这样的要求也有些强人所难。
最后,她还是决定试试。正因为她不了解他,所以更加要试试。不试试,就永远没有机会知道是否可行;试过了,才不会心有遗憾,毕竟结果只有那么几个结果。自己心里有了准备,就不会被失望击垮。
徐霞客出来了,还是那样俊朗的身姿,水墨山水丝质袍子已经换下了,现在又是一身黑袍,头发已经束起,星目如之前一样湛湛有神,看见她时,眼神闪了闪,似是在打招呼。
谷白立即微笑,裣衽一礼,说道:“徐兄——”
有点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真的有些尴尬。她刚刚只是下了决定,还没想好如何说啊。
“谷小姐,公子已经整装完毕,你进来坐坐吧,”林简从旁边冒了出来,一脸热情,算是替谷白救了急。
“这样也好,我正想找徐兄商量一番,”谷白趁机借坡下驴,心里对林简是相当感激的,也纳闷怎么个性木讷、一脸臭屁的主人有个如此机灵得趣的男仆。
似乎木讷的人喜欢和活泼的人相处,算是性格互补吧。
谷白不客气地在房中最好的椅子上坐下来,这张椅子上放着块白底碎金花纹棉布垫,显然是主人常驻的心爱处所。
房间的主人是神秘的朱公子,其他人全是不速之客,大家身份相同,那么先下手者为强了,谷白心里有淡淡的得意。
坐了个好地方,心理便熨帖了不少,谷白环视四周,见房间甚是简约但绝不简单。房间里家具数目为最少,只有必需品,但都摆在最佳位置,用令人感到最舒适的物品来装饰。被子是软和的棉被,松江棉布做的里子,白底碎金花纹丝质被面。墙上有一把弓,一筒箭。那弓的挽手处用玉石装饰,箭筒是用上好的鹿皮制成。
被子垫子肯定是兰心受杨施嘱托前来张罗的,弓箭才是真正体现主人家世地位财产爱好性格等东西的。
这朱公子难不成真是世家子弟,或者就是徐霞客所说的景王爷?这徐霞客凭什么拉景王爷下水?还是这景王爷本就是这朱公子,他本就是在这杨施这汪水里快乐地被淹了这么多年?
徐霞客主仆也找地方坐了下来。谷白见他主仆二人之间亲密又随意的样子,心中对徐霞客这个古人的佩服又多了一分。
“徐兄,你刚才为什么让大家说杨小姐现在的未婚夫是景王爷?”“公子,你那枚印章从何而来?”
徐霞客看着他们,微微一笑,“我问过杨小姐朱公子的名讳,杨小姐说朱公子名瑱,景王之名就是朱瑱,这其实是个公开的秘密,只因杨小姐之前一直养在深闺之中,后来又远离京城,所以不知朱公子就是景王爷。”
“这个,我们也知道景王的名讳,也听了杨小姐的话,但当时那种情境下我们竟都没有这样联想啊,”林简一脸懊恼。
“哈哈,徐兄今日做了红娘,替景王爷牵线,景王爷想必会对你感激不尽啊,”谷白见徐霞客毫无保留地愿意解惑、向大家交代,诚意可嘉,便也关心起他来。要知道,这景王或许就喜欢这样追美人,而不喜欢其他人来挑破这一层窗户纸。
“这个,我也想过了,目前知道这一说法的,有你们主仆二人,我和林简,我相信你们几人是绝不会散播这消息的。还有兰心,兰心为了保护杨小姐,也是不会多嘴的。至于二位禅师,我已经与她们提过了,她们道这不是她们出家人该管的事儿。当然,还有陈、李二位衙内,现在就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是绝不敢罗嗦半个字的。”
“当事人之一杨小姐,一直在禅房里,不会知晓此事,也无人告诉她。当事人之二景王朱公子,远离本庵,等他回来,说不定一切都已经谢幕。当然,就算景王知道了,徐兄也有方法让他熄火,说不定还能因此成就一份姻缘和一段佳话呢,徐兄端的好算计,”谷白叹道,“徐兄样样都想得周到,想得远啊。”
“谷小姐过奖了,徐某也是被人拖下水,再拖上船,不得不殚精竭虑,以求脱身之道,”徐霞客淡淡道,俊脸还是那副冰雕样。
谷白咧嘴一笑:“好在英儿找到了你们,要不,今儿这局,还真不好说。”
“公子,你怎么会有景王的印章啊?”林简实在想不通。
“就在这房间里找到的呗,我记得大家都走了后,徐兄还在这里呆了一会儿,”谷白撇嘴道。
“可是——这房间能存住什么东西?有心的贼能在不到一刻的时间内将这里翻个底朝天,”林简觉得谷白的话有漏洞。
“这天底下稀奇古怪,令人意想不到的藏东西的方法多了去,”谷白道。
徐霞客淡淡道:“的确多了去,不过,这房间倒真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如果有,也早被李衙内派来的人搜走了。印章是我在清江亭里找到的。”
“公子,你是指亭子里的那个油布包裹?”
“对,景王爷知道这间房存不了东西,可他又不能带上所有的东西,何况他去的地方或许正是有点危险又不能暴露身份的地方。所以,他只有将包裹放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清江亭,正是这样的地方,离清云庵也很近。当我知道有个朱公子的时候,就断定清江亭里的包裹是他的。这附近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奇特又不羁的人。”
“你真是太神了,跟福尔摩斯、神探狄仁杰似的,”谷白由衷地夸奖道。
林简不知道福尔摩斯,但狄仁杰三字听清楚了,心道:自家公子还真是个这么样的人呢。
徐霞客却淡淡道:“谷小姐客气了,在下哪能与狄公相比,不过是一点浅见。”
林简突然道:“公子,你在清江亭的时候,怎么就知道那亭顶有东西啊?”
徐霞客还是淡淡的样子:“那清江亭柱子上有些泥点,显然是因为连续几日下雨,景王爷一路从清云庵走到清江亭,鞋底沾了泥,当他踩着柱子往亭顶放东西时,泥就沾上了亭柱。另外,景王爷还用手攀住过亭顶的边沿,因此他碰过的地方没有灰尘,甚至还有几个手指压的痕迹。”
林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谷白听了,眼神闪了闪,心想:刚刚夸他如狄公,其实只是是嘉奖他彬彬有礼的态度,现在看来,这徐霞客还真有两把刷子。
※※※
因真景王爷尚未回来,清云庵主持慧明禅师便严禁庵里的弟子外出,以免泄漏消息。不过,倒也一直没有发现可疑人士。
毕竟陈李二人无胆,这会子恐怕在绞尽脑汁想怎么向景王赔罪吧。
深夜,林简坐在凳子上,打了几个呵欠了,实在有些忍不住困了,鼓起精神,看着如标枪般站立在小屋中间的徐霞客道:“公子,景王爷可没有说今天回来,我们还是回去睡觉吧。”
“景王爷今晚肯定会回来。兰心没留心他的话,其实他跟兰心提的就是三天,”徐霞客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简在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一个十分英俊的青年男子和自家公子站在一起,心里便夸一声:好俊俏的公子,和自家公子算得上一时瑜亮了。
只听这公子声音却是有点懒洋洋,而且有时笑得很爽朗,林简便想:这是景王爷啊,好和蔼的一个人啊,怕是不会怪罪大家占了他的屋子,又拿了他的印章。至于杨施,林简一点也不担心,景王爷一定是喜欢她的,否则,就不会在旁默默守护这么久了。
迷糊间,却听到笑得和蔼的景王爷道:“你胆子不小啊,徐霞客,现在正是子时,月如钩玄,就罚你替我做个船夫吧,本王今晚要泛舟清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