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散的筵席。
用完饭后,章老太爷便请朱、徐二人去书房一叙。
这倒稀奇,二人在府里住了这两日,这还是章老太爷第一次请他们去他的书房。
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便也释然。章老太爷怕是有话要交代呢。
章老太爷的书房古色古香,东边是一多宝阁,上面摆了各色珍奇瓷器和金银玉器摆件,西边是满架满架的书。
章老太爷一进书房,直奔多宝阁,将多宝阁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官窑青花瓷梅瓶移走,双手在移走的地方搞鼓了几下,那多宝阁便徐徐移开,露出一个门,看来里面像是间密室。
他转过身来,向朱瑱和徐霞客作了一揖。那二人忙还礼,章老太爷可是积年的老寿星了。
章老太爷便道:“王爷,徐公子,草民有要事相告,想这密室清净,绝对无人打扰,在里面说任何话,都能安心。”
朱瑱点头,章老太爷领先,三人鱼贯而入。
密室内有一张八仙桌,一张卧榻,几把椅子,另外还有个小小的神龛,旁边累着一摞书籍,几个蒲团,想来是章老太爷的静修之所。
三人分宾主坐下。
章老太爷便首先提起杨建,并感谢徐霞客曾为章府招待杨建,还说他的生母和养母都是令人敬佩的女子。
徐霞客少不得要推辞一番,心下暗想:原来杨建生母已逝。
章老太爷接着便提起昨夜之事,“昨夜三孙女所说,固然基本属实,可她为了保全家人,有些地方也撒了谎,草民这相赔罪了,还请王爷与徐公子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原来昨夜章三小姐之言真中有假。陈知府犯下了弥天大罪固然是真,并非章家下手也是真,但却没什么简侠士。
如今章老太爷和盘托出,原来与陈知府有仇之人本是章府管家章楚,章楚本名简楚,就是那个被乳娘救下的孩子,也没有养父母,而是被当时因在外进香而躲过一劫的祖母带去了广州。
“草民的父亲与淑惠的父亲曾同在西北为官,所以自小便认得,草民与她还曾议过亲,因她母亲要将她嫁给自己少年时结识的姐妹的儿子,这份姻缘才没有成功。可草民却从此对她念念不忘,一直记得她。当草民在广州看到带着孙子流落街头的她时,别提心中有多震撼了,淑惠真是命苦,也真是坚强。”
章楚的奶奶带着三个丫鬟第二天回到简家时,那里已是一片修罗场。她立时万念俱灰,只想也就这样了此一生算了。她年少守寡,儿子孙子就是她的一切,如今他们不在了,她又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家里的财物被盗,一院子的死尸,儿子媳妇俱都毙命,这些全都不在她心上,直到夹墙里的乳娘抱着小孙子出现时,她才有了一口活气。
“她不容易啊,这么多年,硬是熬过来了。”章老太爷摇着头感叹道。
这就解释了为何章楚在章老太爷心中的地位如此之高,为何在章府的地位如此超然,为何章老太爷会将章三小姐许配给他。
原来章楚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少爷公子。即使家族落魄了,又怎样?还是贵族一枚,因强盗灭门而落魄不算个啥,又不是因家风败坏而门第衰落。
朱瑱捅捅徐霞客。
徐霞客知道朱瑱的意思,知道他决定相信章老狐狸。
也的确没有别的更婉转的好法子。
朱瑱一脸肃穆,道:“这位老人家真值得敬佩啊。”
章老太爷道:“仇人是谁并不难查,本就是淑惠的儿子所认得的六个朋友,乳娘也曾在府里与他们打过照面,所以认得,只是当时的仇人中,俱都是豪族世家的子孙,甚至还有江阴府知府的儿子,所以当时只能隐忍不发,以保全性命。”
“淑惠甚至不想报仇,只想将孙子拉扯大,以延续简氏血脉。可她们在离开江阴府时,几个极少出门的妇道人家和一个幼儿,一时不慎,竟被凶徒之一的张荆发现,好不容易逃脱,却折了两个丫鬟在他手里。丫鬟临死也没说出简府少爷的存在,淑惠才得以带着孙子顺利出了江阴府,后来又到了广州。乳娘回到了家乡,也立即和丈夫搬了家。”
“这二十多年来,凶徒一个个因得到简家家财而有财物打点,继而顺利地步步高升,接着又一一死亡,如今只剩陈庆和张荆二人。陈庆狡猾,防范甚密,又是一方主官,等闲难以接近,而张荆则不知所终。”
“淑惠本已无报仇之心,而章楚之前甚至不知道有血海深仇。可一年前的一个晚上,淑惠梦见儿子媳妇对她说,仇人未死,不忍入轮回,要等仇人个个都死了,才重入轮回。从那时起,才开始谋划的。”
“那么神龟之说——”徐霞客沉吟。
“确是有这么一只神龟,草民等听说了,才决定加以利用的,与别人无关。为了使神龟的仪仗从清流镇过,草民派人将从武长县到附近各个可以过江的大镇之间的路,俱都堵死,只留清流镇一条路。为了使陈庆可以在这里留宿一晚,草民命人将官家大船俱都凿沉,只留了草民家的一条大船。”
“可没想到,陈庆竟然提前到了清流镇,我等也始料未及,当时陈庆并未提及他突然前来的原因是什么,且他在筵席上频频出状况,草民等十分忧心,又因李县令和李公子在旁,实在不好做什么,只好作罢。可仇人在旁,不做些什么,实在难以消了心中这口怨气,于是草民同意,让孩儿们去吓唬吓唬陈庆,没想到,他们到达时,陈庆已经死了。可神龟仪仗等并不在此,所以无法照原本的计策脱身,于是只好装聋作哑。”
“老太爷,那么原本是怎么样计划的呢?”朱瑱认真地问。
“那计划已经永远没有实行的可能,草民等也已决定永远忘记那个计划,还请王爷恕罪。”章老太爷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是啊,做过官的人,谁不是精的?当然知道如无必要,任何话柄都不能留的。
更何况,那个计划,正如章老太爷所说,已经永远没有实行的可能了。那又何必提起。
徐霞客和朱瑱从密室出来回到锦华院时,已是黄昏。晚上并没有大摆筵席,章老太爷吩咐厨房做了几个精致的菜送到锦华院。
谷白也来了,同行的还有章三小姐。
晚饭虽没有中午那么隆重,却全是优雅小巧的江南菜式,更对谷白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