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简侠士真是可敬可叹可怜啊,”谷白叹息一声。
“简侠士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的仇,竟不是我替他完成,我心中也很是愧疚难过,觉得对不起九泉之下的他。”章三小姐低下头,一脸羞愧难过之色。
徐霞客也叹道:“当真可敬可叹啊。”
“我们谋算陈庆的事,爷爷也是知道的,他让章楚来帮我,自己却并没有参加。这事虽然不是我们做下的,但我们也愿意受罚。”
“我相信章小姐的话,相信章小姐也是想伸张正义,报答恩人,为民除害,受罚一事不必提起,就到此为止吧。章小姐如今有些事该做就得赶快做,听说明天就有朝廷钦差到武长县,不久,就有朝廷的仪仗队过来,再过些日子,朝廷查此案官员才会到。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并非公门中人,”徐霞客淡淡说道,说完后又朝章三小姐作了一礼,道,“还望章小姐原谅我们今晚这个小小的游戏才好。”
章三小姐故作恼怒地看了谷白一眼,却对徐霞客轻言细语道:“徐公子不用这么客气,不过,还请徐公子以后直接将心中疑惑向我道出,即便我当时不能解答,日后也定会努力寻找答案。”
三人又互相客气了好一番。
再说,章楚当晚睡在章老太爷的脚踏下,甚是睡得不安稳。
那章老太爷已是积年的老人了,睡眠自是轻的,听到章楚翻来覆去的声音,心中叹息,道:“楚儿不必忧心,实在不放心,便去水云阁等等吧。”
章楚脸上一红,“天色已晚,孙儿不愿连累三小姐的清誉。”
章老太爷欣慰地一笑,“好孩子,你考虑的周全。不过,这事很是要紧,你去看一看,好放心,再者,你与我这孙女不日就要成亲,不用如此拘谨,还有,爷爷我支持你去啊,哈哈。”
章楚脸上又是一红,只是黑夜里让人看不清,他的红脸便红得有些肆无忌惮,“爷爷既如此说,那孙儿就悄悄的过去看一看。”
章楚一走,章老太爷转身朝向床里,不久,便开始迷糊,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森然道:“章知府真是胆大,都告老了,还想左右朝政,竟敢谋杀朝廷官员。”
章老太爷立时急出一身冷汗,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景王的声音,又像是史正霖的声音,“王爷,史知府,陈知府这事还真不是我干的,我也在查啊。草民已经告老,又哪来的力量左右朝政啊?”
“你恐怕是不得已才告老还乡,如今又想投靠宣王殿下,可是宣王又有哪只眼睛瞧得上你呢,不过只要你重掌一方大权,在宣王的眼里便会不同。如今你只要杀了陈知府,借神龟一事,搅浑江南省这池水,就会再有机会入仕了。”
“草民真没这个心了,草民只是希望将自己的二儿子调回家乡就行了。但草民真的没有杀害陈知府啊。”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章老太爷听了一会儿,感到周围没有任何动静,便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于是大着胆子,将身子转了过来。
床前的确有人。这人见章老太爷将身子转过来,笑了笑,道:“不愧是一方父母官,胆子还算大。”说罢,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章老太爷听清楚了,正是景王的声音。
宣王是也是景王的哥哥,当年也曾与当今皇上角逐过太子之位,只因生母卑微,母族没有得力援助,便在第一回合即被拉下马,此后便退出皇位之争,最后竟也得保全性命和荣华。
“王爷,草民并未结交宣王,还请王爷明察。”
“这个与我无关,”这声音这时候听起来,又活似史正霖的声音了。
这人一说完,便转身出去了,速度快得章老太爷根本就分辨不出究竟是谁。
章老太爷捶捶脑袋,叹道:“老了,老了,听不出是谁,这眼睛,也看不清是谁。好在那人的死的确不是我们动的手。”
黑暗中有人“嗤”的一笑,便有人飞速跑动的声音传来。
章老太爷听了,在床边坐了半宿,直至四更,才长吁一口气,缓缓躺下。不到一刻钟,又起来,晃着身子,走到耳房,将值夜的小夏子叫起,吩咐他去把章楚找来。
章楚迟迟未来,章老太爷也终于心神衰竭,躺了下去,柔软的丝被的纹理摸起来像条条刀刃一般危机四伏。
章老太爷醒来的时候,小夏子正在房间里整理香炉。另一个香炉已有缕缕香雾升起。他透过半开的帐子看着小夏子将香炉的灰烬倒出,然后用一个马鬃毛刷细细地刷炉壁。
小夏子性格太软和,怕人给眼色,即使如今在他这个老太爷身边服侍,也没有半点骄气,有事总是默默干了。像清理香炉这种事,应该拿到外面,让丫鬟们细细的刷了。可小夏子却怕丫鬟埋怨,硬是自己悄悄地干了。
小夏子偶然抬头,发现章老太爷醒来了,脸上便绽开一朵笑容,走到床前,替他将帐子挂好,又拿来衣服,替他穿上。
这时,外面的丫鬟们也注意到了,赶了进来,端水的端水,拿鞋的拿鞋。
每个人的脸上都微带笑容,却鸦雀无声。
章老太爷心中叹息一声,莫说自己不舍得亲生儿女孙辈,便是这些丫鬟小子,自己也是舍不得的。
他心中立即便下了决断。
章楚和章三小姐联袂进到正堂时,便看见章老太爷一身灰色道袍,身姿笔直,背对着门,头朝上仰视墙上挂着的一副松柏迎客图。
“你们来了。”章老太爷的声音有些亢奋,却没有转过身来。
二人连忙施礼。
“我也等了你们很久了。”
“让爷爷久等了,本该早些来报知爷爷,但因一些琐事还未料理,便索性料理完了,才来见爷爷。”
“哦?什么琐事。”章老太爷的身子终于转了过来。
章三小姐立即便示意厅堂里的丫鬟小子都退到院子里,并亲自站到正堂门槛边,以防有人在走廊上偷听。
扮作小厮的林简,刚进院门,便见满院的奴仆都站在院子里,鸦雀无声,心道:这副阵仗啊,看来祖孙三人是要好好谈谈了。
他不便久留,趁大家不注意,便溜了。
章三小姐的大丫鬟墨香正端了茶往正堂去,在走廊转弯处,看见林简的身影,只觉熟悉之极。
她把茶盘给了章三小姐,便退到院子里,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这就是昨晚那个怕鬼的小厮,顿时心头火起,打定主意,要去查个清楚。
再说那林简神色如常地进了章府后花园,在密林的一角里,找到等候已久的徐霞客。
“公子,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吧。”林简笑嘻嘻的。
“没上没下,皮痒了吧。”徐霞客沉下脸,眼中却满是笑意。
“哪能不痒,为了公子,小的化身植树短工,身穿打满补丁的短葛衣,一身尘沙,吃尽千辛万苦,而今公子问小的是否皮痒,小的当老老实实回答公子,葛衣很粗,所以皮痒,身上有泥,所以皮痒,还望公子实现那若此事可成,当任小的提一要求的诺言,如今,小的的半个要求是请公子弄一瓶珍贵的药,治一治小的这一身痒病才好,御赐药物最好。当然小的还有半个要求没有提,以后想起,定当老老实实地提起,公子为人一诺千金,自当为小的一五一十地扎扎实实地办了。”林简一脸锅灰,头发乱乱的,身上的短葛衣补丁重重,偏面上一脸认真,未免有些滑稽。
徐霞客瞧了,也一脸郑重地道:“若此事最终可成,本公子自会守诺,偏你常要提起,再说,哪有要求是一半一半的,赐药便是一件事,若再有事,便是第二件,本公子赏罚分明,如今你立了大功,既要求两件,本公子便应允你,就两件好了。”
林简闻言“嗤”的一声笑出来,正要说话,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徐兄是否是因为本王在此才故作此宽宏大量之言啊?”却是朱瑱。
他说话间,已经从一株高大的榕树后闪了出来。
“瞧王爷说的,本公子却是诚心要谢林简,此心可表日月啊。”
“果真?”朱瑱问的促狭。
“当真。”徐霞客答的一脸端庄。
朱瑱不再理徐霞客,转头问林简:“那三人聊天,可能听到?”
“三小姐守在门口,其余人都站在院子里,看来是不能了。”林简一向觉得景王朱瑱是个亲切的人,和他说话也不拘谨。
朱瑱听得眉头皱起,转头却朝徐霞客笑道:“徐兄,这个最考你功夫呢。”
确是最考验他这个查案人的功夫。
徐霞客淡淡一笑,却不答话,吩咐林简几句,便嘱咐他快快离开。
林简走后,徐霞客便陪着朱瑱好好地逛了逛这章府花园。
中饭摆在章府的宴客大堂里,菜肴比平常还要精致几分。
大堂里还特别布置了一番,挂了大红的灯笼,金黄的穗子在灯光下微微地晃动。
章老太爷也没有别的话,只是不停地劝客人多吃,态度十分殷勤。话题也基本围绕吃食。他在外为官多年,去过多个省份,在这方面的见识颇为广博。他细细地讲云南汽锅鸡的来历,又告知哪些菜进了京,便失了原味。
徐霞客常年在外游历,知道的虽多,却又哪里这样讲究过,光一头猪就有这许多吃法。
便是朱瑱,虽贵为王爷,衣食住行俱都是最好的,却实在不大在这上面用心,若要一五一十说起来,也不如这章老太爷。
章老太爷谈古论吃,旁人听得津津有味。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