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楚一身青衫,毕恭毕敬地站着,头微低,身姿虽然笔挺却透出柔和的气息。
朱瑱打量他半晌,知道这才是真的聪明人,没有骄气,没有奴气,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觉得是个可以托付和信任的人。他才多大?二十五六?小小年纪便这样沉稳,难道仅仅是因为出身贫贱才小心谨慎和刻苦磨练?天资聪颖是必定的了,或许还有惨痛的经历?
如今章楚家只留他和他祖母,其他人全都失散或者不在人世了。
“章楚,你看起来甚是老相?实际上只有二十岁吧?”
“王爷见笑了,小的二十六了。”
“喔,你还真是老相啊,看起来似有三十六了。”朱瑱眯着眼睛故意说道。
实际上,粗粗看过去,章楚也就二十一二的样子,仔细地看,能看出他确有二十五六了,哪像朱瑱说的三十六的高龄了。当下周围的人都一脸迷糊,不明白景王朱瑱究竟是啥意思,要这样埋汰章大管家。
“王爷看得准,”章楚硬邦邦地回答,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懊恼,没有诧异,没有急于解释等等表情。
“倒是本王的失误啊,本王听说你祖母很是高寿,便猜了猜你的年龄,没想到竟然算差了十岁之多。”
“父亲是祖母在四十多岁时生下的幼子,小的是父亲的长子,小的的确生的有些老相,王爷并没有看错。”
“本王就说嘛,本王一向看人精准,的确是你生的老相了。”朱瑱指着他大笑一番后,走出亭子。
这就坐实了看起来年轻英俊的后生章楚成了生的老相的人。
周围的人俱都一脸的古怪。
章楚面无表情地跟在朱瑱身后走出亭子。
谁知变故突然发生了。
朱瑱笑的太得意,竟然踏空了一阶,眼看他身子摇晃,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似乎是在努力寻找平衡点。
周围的人一片惊呼,“王爷,小心,”随即都拥过来,只是他们都离得有些远,这殷勤恐怕献得不及时。
最有机会献殷勤的章大管家却在朱瑱身后立定不动,只冷冷地看着他的动作。
朱瑱的手在空中挥舞几下便往后面的章楚抓去。
王爷果然是这个打算,章楚在心中暗恨一声,伸出右手接住朱瑱最先抓过来的左手。
朱瑱的左手顿时和章楚的右手十指相握。
但朱瑱的右手却随即闪电般抓住章楚的右臂,而章楚则立即将身子往边上一侧。
但朱瑱却不给他将左手和左臂逃过的机会,顺势往他身上靠过去,并且果断地抱住章楚,用刚才狠狠抓过章楚右臂的右手,又像钢钳一样夹住章楚的左臂。
章楚咬牙忍住。
即使原本没有受伤,被朱瑱这样一抓,也会痛彻心扉。
章楚面露痛苦之色,“王爷,请轻些。”
“喔?是吗?本王被吓到了——”朱瑱一脸受了惊慌的样子,却紧紧抱住章楚,同时用力掐着他的手臂。
章楚被他抱住,面色微白,心下暗恨。
两人算是紧紧抱在一起,都看得出来,是朱瑱紧紧抱住章楚。
听说王公贵族们都爱养小倌,有断袖之癖的人不在少数。
周围还算心思纯正的人顿时红了脸,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王爷,请放开小的。”
“哎呀,哎呀,”朱瑱闻声放开章楚,一脸的懊恼,“都怪本王大意了,章楚,你没事吧?”
“小的没事,王爷呢?”有事也不能说啊,谁敢明目张胆地埋怨他景王呢。
“本王被你这么一抱,万事皆无,呵呵,还是再走走吧。”
明明是他抱章楚好不好,这种指鹿为马的事,亏他做得出来,周围不少人在心里嘀咕,却也明白,如果日后有人要问起今日之事,就得说是王爷失足,章大管家立即抱住王爷,王爷才没有摔倒,章大管家立功了。
在花园里逛荡了好几圈,期间,朱瑱恩威并施地让章楚用手折断半臂粗的树枝三根,再折成小段,又用折断的小段树枝做了好几个奇怪的玩意。
章楚的双手双臂一直忙碌着,还尽是要使蛮力的活。
王爷朱瑱声明只信任他,不要别人来做,还说他虽然生的老相,但实际上还是青年后生一枚,年轻的后生多干点活,绝对没有坏处。
朱瑱看起来也不过二十的样子,却口口声声叫章楚年轻的后生。
啧啧,周围的章府下人都咋舌不已:不知道章大管家什么时候得罪了王爷,王爷这整人的手段,啧啧,章大管家虽是下人,但这辈子恐怕也没做过这样的活呢。
几圈路走下来,朱瑱都有点累了,但章楚的双手还如来花园之前般灵活有力。
看来自己得想法子让章楚脱衣衫了。得抢在徐霞客之前做好这事,总不能让他事事领先,也不能总让他分派自己扮演狐假虎威中的老虎的角色。自己得像真正的王者一样掌控整个事件才行。
朱瑱打定主意,便说自己要休息休息。
章楚将他送到客院锦华院,安排好后,便向章老太爷的院子走去。
章老太爷已经休息好了,穿着一身褐色道袍,默默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章楚进来,让房间里的仆从丫鬟婆子都退下。
章老太爷示意他坐到自己的对面。章楚也不推辞,干脆利落地坐下。
“看来,王爷怀疑咱们了啊,”章老太爷叹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你祖母怎样了?”
“祖母就这几天的事了。”
“她这辈子福也享过,罪也受过,大世面也见过,有恩人,有仇人,如今要走了,你也不必太伤心,她高寿而去,这人世也不是太留恋,你也出息,她也没有牵挂,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她在九泉之下也就安心。”
“孩儿知道。孩儿想将陈知府的棺椁送到武长县去。”
“本应该是他家里人来取,不过,那就不知道还要多久,停在这里,确不是个事儿,可这事,我提出来确不妥当。”
“三小姐已经将此事同那位徐公子提过了,徐公子已经答应帮忙了。”
“如此甚好。那徐公子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小心应付。”
“是。”
“听说你刚刚在花园里被王爷抱过?他可掐疼你了?”
“王爷用力掐了孩儿的胳臂,确是疼痛之极。”
章老太爷立即开箱拿出珍藏的云南白药给章楚,又吩咐厨房做了药膳给他。
再说徐霞客在清流镇的街道上缓步走了一圈后,一派悠闲地向章府而去。
章府门前的巷子口,有个文质彬彬的蓝衫公子面朝章府的大门看了半晌。章府大门前站着两排衙差。
徐霞客经过他时暗暗打量了几眼,却在还未到章府角门的时候,果断地回头走到他身前。这公子看起来十八九的样子,身材中等,面目俊秀,肤色白皙,一身蓝衫被洗得半新不旧,却十分干净。
“这位兄台,在下这厢有礼了,敢问兄台可是在这里等人?”徐霞客问道。
对方打量他半晌,才道:“不是,请问公子,你可是这镇上的人?”
“不是,不过在下这些天都在叨扰章老太爷,敢问兄台可也是准备去拜见章老太爷?”
蓝衫公子脸红了红,才道:“在下是章老太夫人娘家的侄孙,前些日子章老太爷派人送了些礼物,家母很是高兴,便派在下今天过来拜见。”
原来这蓝衫公子杨建是章老太夫人杨氏娘家五服外的亲戚,七八十年前两家在京城时连过宗,后来杨建家道中落。十几年前因家境贫寒,寡母卖了武和府的房子,搬到清流镇下游的大镇上典了所小院住着。
杨建大前年考中秀才,去年章老太爷知道后,便时不时派人送些东西过来接济他和寡母。
“那么你住的镇里建了大桥了?”徐霞客问道。
“是的,自清流镇的桥被冲了后,我们镇上便建了大桥。”
“几天前,你们那里也下了暴雨吧?”
“是啊,偏那日老太爷送了东西过来,回去时,他家的马车便被山上冲下来的泥土堵在了官道上,马被惊跑了,不知去向。在下第二天才知道,连忙赶过去,无奈道上冲下来的山泥太多,直到昨天,官道上才被衙役和附近的村民清理干净,在下今天除了来拜见老太爷外,还想过来和老太爷禀报一声,马车已经可以用马拉回来了。却不想,府门前有这么多的衙役。”
徐霞客听了,笑道这些衙役无关紧要,如今只管跟他进去面见章老太爷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