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崔晓家,天色已晚。小牧阴沉着脸上了楼,进门后将自己重重地丢在床上,一动不动。先是郁闷地俯趴着,没多久,便觉着心中的那股闷气因这姿势更加得不到排解。于是翻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天花板,像是在仔细研究上面的花纹似的。脑子里不断闪现着崔晓那张沾满泪水的面孔,每一闪心里便是一疼。他恨她流泪,更恨她因那人而流泪。其实,何止是流泪,连崔晓因他而流露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让小牧妒忌得心颤。
小牧就这么像战死的武士般悲壮惨烈地倒在床上沉思着,直到肚子又咕咕作响才不情愿地坐起身来,走进厨房。本来,他是很期待也很看重这顿饭的,这是四年后她再一次为自己下厨!然而,自己对这顿饭产生的所有期许全都随着崔晓的滂沱泪雨而消失殆尽了。她在想他,精疲力尽却欲罢不能!无论当初她为何选择离去,都只怕是迫不得已。因为,透过那双婆娑泪眼他能看到她对那人的眷恋、不舍还有歉疚。而自己呢,竟可笑地成为这碗相思汤的药引,呆呆地看着她恣意忘情地在自己面前恸哭流涕。
“为什么不拆穿?!”小牧冲好泡面,越想越气,索性将碗蹾在桌上。几乎同时,桌面发出一声沉闷巨响,碗里汤汁四溅。小牧低头看看手中的这碗面,心一瞬间变得苍凉无比。七年前,几乎每天自己便是和泡面打交道;然后,她来了,笨拙又固执地想要帮自己戒掉吃泡面的习惯;再然后,那个让自己懂得珍惜五谷杂粮四季时蔬美味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走了,留下来陪自己的,是一颗迅速冻结的心,还有,一碗碗终年不断的泡面。
崔晓,当初,为什么偏要对我那么好......
那时,崔晓来小牧家上“辅导课”并不久。经历了最初小牧的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后,崔晓彻底败下阵来,自举白旗。每次去小牧家,她就会带上些杂志、小说。男孩打电玩,她就翻翻书消磨时间,两人之间倒还算是相安无事。
然而,没多久崔晓就觉出了异样。首先,自她上课以来就从未见过小牧爸爸。如果不是之前小牧提到过自己的父亲,崔晓还真的以为自己接触的是一个单亲家庭。她并不是不好奇,只是每次才一提及这个话题,小牧那凉如冰的眼神就会幽幽地飘过来。“你确定要谈这个吗,”小牧起身从床底的纸箱里掏出一盒泡面,“我的胃可不大好。”男孩的意思是提此就反胃。
每当此时,崔晓就这么噤了声,看着他端起一成不变的面桶吮食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有什么好吃的,”有一次,崔晓实在看不下去,便问,“你爸不给你留饭吗?”小牧停下来,抬头望了一眼崔晓,目光里泛起涟漪,又瞬间归于死寂。“这不好吗,”他唇边闪过一抹不屑的冷笑,“至少是我亲手泡的。”见到崔晓一脸的茫然不解,顿了顿,接着说道:“妈妈在家时只会叫外卖,说油烟对她皮肤不好;至于他,没见过他下厨。每天早上,他会把饭钱放到餐桌上。”
崔晓听完不禁暗自咋舌,真是一对行事独特的父母。尤其是那个尚未谋面的小牧爸爸,竟能做到让儿子提起自己就反胃的地步,实在令人“折服”。想到这儿,崔晓抿了抿嘴,一个决定在她心中悄然而生。
隔天下午,当小牧像往常一样懒懒地给崔晓开门时,不由瞠目结舌:面前这个女生竟拎来一兜子菜!
“你吃饭了吗?”崔晓一脸紧张地问。她买完菜,走到小牧家楼底下才想到一处关键:要是他吃过饭了,自己岂不是白忙一场?看着男孩一头雾水地摇摇头,崔晓这才放心下来。“你没吃饭吗?要借我家厨房一用?”听闻这话,她实在哭笑不得。“笨死你算了,”崔晓三步并作两步迈进厨房,“当然是给你做饭了。”说完不忘补一句:“这顿,算我请你的。”小牧垂手呆立在厨房门口,凝望着崔晓忙来忙去的身影,紧抿的嘴唇有些颤抖。许久,蹦出两个字——
“无聊。”
崔晓顿时炸毛,抄起一根黄瓜就要打小牧。一回头,只见男孩转身已走至卧室门口,“嘭”的一声重重地将门摔上了。崔晓被那巨响惊得一抖,手里的黄瓜险些掉到地上。一时间,她心里满是委屈和失落:自己做错什么了吗?还不是看他挺可怜的吗?给他做饭有什么不对的呀?思及此,眼眶都红了。低头看着手上的黄瓜,鲜绿欲滴,很是可爱。此时,自己的肚子凑巧地咕咕作响起来。转念一想,反正这顿饭是一定要做的,他不吃就自己吃呗。
于是,崔晓挪着步,不情愿地站在小牧卧室门口说:“那,就算借你家厨房一用,行不行?我,我也没吃晚饭呢。”说完,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小牧回应自己,心里像是灌了铅,沉了底。她刚要返身回厨房,门突然开了。“你干什么?”她双手捧握着那根黄瓜,被男孩的眸子盯得直发毛。“你可以用厨房。不过,”小牧竭力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我,我要监督。”崔晓还是有些困惑,直到听见男孩下面的一句话时才“扑哧”一声乐了出来——“我们今天吃什么?”
“去,”转眼间,崔晓就摆出一幅大厨的架子,一把将黄瓜塞到小牧手上,“颐指气使”地吩咐道,“把该洗的都洗了,该择的都择了。”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
“喂,你怎么择的芹菜呀,这上面还有土呢?!”
“你也不怎么样啊,切得黄瓜片比手指还粗。”
“……那是黄瓜丁。”
“拜托,你家黄瓜丁是圆柱形的呀!”
“……”
“大哥,我是让你搅鸡蛋,你,你在干什么……”
“我不是在弄呢嘛?”
“……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蛋黄还是蛋黄,蛋清还是蛋清?”
“我怎么知道……”
“……”
“小牧,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嗯?”
“蒸饭的水,我,貌似放多了。”
“所以呢?”
“咱俩只能喝粥了。”
“……崔晓,你、好、狠……”
最后,呈上桌的便是这样的菜:蛋炒瓜“丁”、芹菜香干外加白米粥一锅。本来,崔晓还兴致勃勃地提议要做锅西红柿鸡蛋汤,最终被小牧冷到结冰的眼神无情地打压下来。两人相对而坐,四目相望,彼此脸色都不大好。
崔晓:糗大了,平时看妈妈和姐姐做饭也没多难呀,怎么今天我就这么“多灾多难”?
小牧:枉费我这么看好你……算了,这顿饭全当忆苦思甜了。
忙活半天,崔晓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小牧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没等她还没声嘶力竭地喊完“开饭”二字,小牧已经一马当先地夹起一块黄瓜丁送进了嘴里。崔晓并没有紧随其后,而是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用手挡住了脸——她怕小牧会吐自己一脸!然而,想象中的惨剧并未发生。男孩见她如此情状,不禁笑了,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趁着崔晓还未睁眼,他又夹起一箸菜。
崔晓见许久没有动静,便偷眼瞄过去。“你抽什么疯,”小牧正吃得欢实,嘴里鼓囊囊地说,“你不吃我就都吃了。”她迟疑地加了一箸放进嘴里,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虽然这菜的外形不敢恭维,不过味道嘛,一级棒!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饭菜争夺战拉开了序幕。
“死小孩,懂不懂什么叫女士优先呐?!”
“如果是关照后进分子的话,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谁是后进分子?!”
“能把黄瓜切成柱子的大神。”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抢着吃?!”
“……我是看在黄瓜的面子上。”
“大婶,不要趁我扒饭的时候下手。”
“哼,我吃你择过的菜是对你的鼓励。”
“唉呀,你不是说那上面还有土吗?!完蛋了,崔晓你忙傻了,快吐出来呀!”
“......李牧!你!给!我!闭!嘴!”
饭毕,收拾完碗筷,已经8:30了。小牧执意要送崔晓下楼,惹得她满脸黑线:“等你比我高了再说吧,这要是被人看见,还以为我虐待儿童呢。”走到门口,她忽又想起什么,转身笑问:“如果在我的任务中加上做饭这一项,你会不会给我加薪?”见到男孩神情一滞,才觉出不妥,连忙弯腰牵起他的手摇晃着:“逗你呢,”崔晓的眼神格外温暖,说道,“这一项,是免费的。”
小牧倚在门边,瞧着已是漆黑的楼道,不由出神。回味着刚才崔晓说过的那句话,心和胃一同,满涨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