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周五,高一(八)班下午最后一节课恰是历史。“这周的作业是总结洋务运动,下周测试。”布置完作业,崔晓就宣布下课。在小牧拎起背包从崔晓面前经过时,她不动声色地抱起教案和男孩并肩走出教室。“晚上,我请你吃顿饭。”走在甬道上,她轻声说道。“算了,我又不是为了一顿饭。”小牧懒懒地应着,心里怅然若失。四年不见,俩人疏离太多。其实,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又岂止是时间呢。崔晓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继续讲着:“你先陪我去菜市场吧,”见到身旁的男孩有些不解,笑道,“我一个穷教书匠,哪有闲钱请你到外面吃。”
走在熙熙攘攘的市场里,时不时地有人结伴从身旁擦肩而过,一份人间烟火的温暖涌上心头,崔晓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帮我拿一下,”她随手将沉甸甸的口袋交与小牧,问道,“你看,还应该买点什么?”
“你这口气像是在问一位客人吗?”虽似诘问,可男孩的嘴角眉梢却不自觉地向上扬起。起初,小牧被崔晓的“突发奇想”搞得晕头转向,傻乎乎地随着她就来了。他是绝少来菜市场的,倒不是多阔绰,而是自己从小就恨极嘈杂肮脏之地。单过之后,一日三餐更是能俭就俭,常以泡面了事。眼下,跟在某人身后,提着分量不轻的口袋,心,却是从未有过的雀跃。
对于1米87的小牧来说,中等身高的崔晓就显得娇小许多了。真不知旁人看到一身运动衣的她和穿着校服的自己站在一起时,心里会怎么想。想不通如此喧闹的环境为什么会对她有如此大的魔力。此时的崔晓仿佛还是四年前的样子,嘴拙口笨却善良得要命。以至于冰凉似铁的自己对她说的每句话全都信以为真。看着她仍旧吃力地和摊主讨价还价,小牧不由一笑,记忆中一幕幕的情景再次浮于眼前。
听见身后的男孩“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一丝羞赧的红爬上了崔晓的脸颊。又被这小子取笑了!哼,自己嘴巴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念及此,便回头,想给他愤慨的一瞥。谁料,自己撞见的却是他含笑的眼里道不清的温柔。这目光牢牢地束着崔晓,令她有了回天乏术的无力感。
曾经,那人便是用这样的目光让自己丢盔卸甲,自毁城池。
“喂,别犯花痴了。”开始,小牧见崔晓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心头不禁一荡。他出言戏弄,要羞一羞她。不曾想,崔晓竟还是这般失神地瞧着自己,对刚才那句话浑然不觉。饶是小牧这样见惯女生倾慕神色的男子,也因她这样的凝视而口干舌燥。然而,渐渐地,他觉出了异样——这眼神中无故添了几分疼痛和空泛。那份他从未遇到过的心醉更像是……追忆!小牧恍过神儿,忙推了把处在游离状态下的崔晓。崔晓被推得一惊,回醒之后,不免尴尬万分。她转身结完帐,不等小牧开口,就忙说道:“我们回去吧。”
小牧有些失落的定在原地,瞧着已走出几步的她,唇边浮起一丝自嘲的笑:原来,之前那个笨拙柔软的她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有些老旧的一居室在迎来小牧这样的大个子后,更显得逼仄几分。崔晓从冰箱里取出饮料递给小牧,打开电视,嘱咐着:“先看会儿电视吧,饭菜一会儿就好。”说罢转身返回厨房掩上了门。
看着水流缓缓抚过青菜的全身,崔晓又有些出神。她任凭自来水哗哗作响,直至水溢出洗菜的铝盆时,才慌忙关上水龙头。那个自己好想为他做一辈子厨娘的人,现在身处何方,境遇如何?原以为自己只会为他下厨,如今看来,这样的愿望终是小孩子的痴心妄想。
虽然已经打开了抽油烟机,崔晓还是被下锅的辣椒呛得涕泪横流。抬手拭泪,她亦笑了:当真是很久未见他了,一时间竟错将小牧当成了他。话说,自己从不曾觉得小牧像他。小牧有一张让女生都嫉妒的脸。美中不足的是,在这张漂亮脸孔上常常现出太多的淡漠疏离,令人不寒而栗。而他呢,相貌虽不比小牧,眉宇间却有让自己痴恋的温静美好。就算是经历过种种的不如意,但他看自己的神情却总是那么温暖贴心。好像,她崔晓真的有让他幸福的能力。想到这儿,她狠狠地掐了下大腿。这是四年里养成的习惯,每当心头要涌现起和那人的种种过往,崔晓都会给自己来一下。在最初的那些时日里,她就是这样一遍遍地逼迫着自己清醒,逼迫着自己遗忘,逼迫着自己放下。
菜被一碟一碟地端了上来,顿时厅堂里浓香四溢。崔晓边解围裙边看了一眼小牧手边未开封的饮料,“你不喝饮料吗?”她坐下来,问道。“饮料的味道会遮住饭菜原本的滋味,白水就好。”小牧不咸不淡地应道。“你不早说。”嘴上虽然嗔怪,崔晓却还是起身为他倒了杯凉白开。
本想借一顿饭好好同小牧聊聊天,谁成想都被菜市场那惊鸿一瞥给打乱了。泛滥的回忆肆虐着崔晓的心。她胡乱地把了几口米饭,勉强咽下去,却感到胃里一阵抽搐。于是放下碗筷,呆坐着盯着一桌佳肴,默默无语。
“请客吃饭,主人不下箸,是要下逐客令吗?”小牧抿了口水,慢条斯理地问。崔晓回转过来,操起筷子招呼道:“你快吃呀,不然,该凉了。”小牧没动筷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抱着双肘,审视道:“你在想什么?”崔晓苦笑。小牧还是那个小牧,说话从不知进退,就这样直接地问询自己的心事。“没想什么,快吃吧,小祖宗。”她笑嗔着给他布菜。
“是他吗?”小牧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却惊得崔晓夹起的那箸菜险些落到桌上。她抬眸看着小牧,仿佛想竭力瞧出男孩的心思。她轻咬下唇,没有立即回应小牧。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许多。这一刻,她怕得很。她不想不敢更不愿从小牧口中听到任何有关他的内容,因为那意味着当初自己极力隐瞒下来的已不再是什么秘密。若如此,她还要有何脸面面对小牧呢?
小牧看着崔晓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一沉,已确定了七八分。耳边,回响着那人痛苦万分的声音:“她这样对我,硬生生地,半点余地都不留。”随即目光一缓,插科打诨道:“装什么装,你不会到现在也没有过男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