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口,咬得很重,痛得小牧脑门上直冒出细密的汗珠。稍一缓神儿,他发现崔晓已经逃到了门口,贴着门笔直地站着,一脸的惊魂未定。男孩还未从之前的状态中调整过来,绿着双眼睛,满目热切地盯着她,想要迈步过去。“别过来,”直至此时,崔晓还觉得有些缺氧,气如游丝地说道,“再近一步,我就走。”
小牧不得不停住,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端起水杯一饮而尽。“你今天太激动了,”崔晓恢复了一些力气,摸住门把手,说道,“我们,改天再谈。”言罢,准备开门而出。“等等!”小牧急道:“我保证不再碰你,你先别走!”她顿住,有些踟蹰地问:“什么事?”男孩没急着接话,径自走进厨房,替崔晓倒了杯水。走到离她一臂之外的地方,站住,递了过去。崔晓接过杯子,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目光闪躲着。见到她如此情状,小牧心中一痛,情绪却也随之冷静下来:“许多话,藏在我心里太长时间了,不说给你听,”他伫立在原地,凝眸轻语:“我会憋出病的。”崔晓惊讶地抬起头,才刚和男孩的目光交汇,就被烫得缩了回来。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喜欢了七年。你,会不会被吓着?从你第一次为我下厨起,你就住进了我的心里。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每晚入睡前和心底的你道一声‘晚安’。崔晓,你明白吗,暗恋一个人,真是这世上最无望却又最欲罢不能的一件事。你在时,你是一切;你不在时,一切是你。你消失的这四年里,你很难想到我是怎么一分一秒地熬下去的。不是没有彷徨过,不是没有困惑过,不是没有动摇过,只是,试过那么多人,都不行。不是你,就不行。”小牧平静地道出藏匿在自己心中多年的秘密,一瞬间,全身都轻松起来,像是终于吐出了哽在喉头的一根陈年鱼骨,有些疼却舒畅无比。
崔晓听得有些失神,仿佛小牧口中的女主角,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路人甲。听完,感动却陌生。她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孩,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审度着:他的身材颀长而瘦削,像一棵冬日里的白桦树,高挑却显得有点儿纤弱。然而,她深深地明白,这只是假象。或许,是他那张五官过于精致、轮廓过于鲜明的面孔所致。就像此刻这样,他静静地站着,俊美异常得如女子一般;可是他一旦行动起来,那敏捷利落的姿态又会令人联想起旷野上的猎豹。尤其是在经历过刚才的“惊心动魄”之后,那至今还残存于崔晓唇边的男子气息使她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记忆中,那个**孩童已经长成了一位翩翩少年。那些专属于青春期的隐秘却躁动的心思,毫无征兆地向她袭来,一时间,她被搞得晕头转向、无言以对。
“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小牧倚在墙边,扬起下巴,安静地等待着崔晓做出反应。“你对我是……恋母情结,”她试图沉下心,从心理层面分析道,“在你最需要关爱的时候,我不过是凑巧出现罢了。”“那你又怎么解释,你不在我身边的这四年呢?”男孩步步紧逼。“你,只是沉溺在一种求而不得的情绪中。在你心里,我的形象被这种情绪无限夸大化了。实际上,你想一想,我现在——”“更胜之前,”男孩开口打断了崔晓的话,对他来说,这种推辞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你变了,却也没变。但无论是怎样的一个你,”他向前探身,声音低沉魅惑,“我都喜欢。”崔晓招架不住,向后大退一步,提高一个八度,正色道:“不许这么对我说话,我是你的老师。”
“谁规定的,学生不可以喜欢老师?”小牧眼神一黯,随即盯住她,慢条斯理地问:“我升学之后,或者,如果我转学了,这个理由,还存在吗?”崔晓叹气,将目光从男孩身上转到别处,不睬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相差十岁呢。你就不觉得,”良久,她不耐地反问,“你这心思很荒唐吗?”
小牧被这句话惹着了,如果问这话的是旁人,他或许还能做到一笑了之。可是,崔晓,你怎么可以也这么说?沉寂片刻,他冷冷道:“不要试图激怒我,没用的。一段感情,该如何开始,对象是谁,没有标准范式。抛开你的那些虚伪借口,崔晓,我问你,”小牧一脸严肃,郑重地问道,“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心?至少,尝试一下。”
崔晓的思绪飘忽起来,不是因为小牧直接而热烈的告白,而是由他想到了那个人。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他和她都以为,对彼此的念想终究是深埋在自己心中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当初,是自己选择抽身离去,让那段感情在最绚烂的时刻戛然而止。可是,那个人和他的一切,像梦魇一般死死地纠缠着崔晓,令她无处遁形无法逃离却又无可奈何。如果可以,她怎么舍得离开他?他讲过:“晓晓,你是我许下的一个愿。不能实现,我会痛一辈子。”他之于她,又何尝不是。四年来,每个失眠的夜里,她都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你来,真好。”思及此,她已是泪水涟涟。
“小牧,”崔晓有些歉然地看着男孩,颤声说道,“我做不到。”小牧苍白着脸,目光倔强地停在她的双眸之间,不肯离去。崔晓顾不上这些,只是乏力地靠在门边,低泣道:“因为,我的心里也住着一个人。我好失败,撵不走他。”说着,她重重跌坐到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小牧慢慢俯下身,有些吃力地坐到崔晓的身边,满目心疼地任由她哭到撕心裂肺、昏天黑地。其实,这样的结果,他已有所准备。按照常理,这样的吻、这样的表白、这样的自己,换作别人,怕是早就高举白旗了。然而,对方是崔晓呀,是他和他同样苦守、苦等、苦盼了七年的崔晓呀。虽然,胸臆间挤满了失落和不甘,可又隐隐觉得安心:这样专情的她,才更值得自己喜欢。哪怕,今后只能默默地喜欢。
“把你手机给我。”突然间,小牧没头没尾地命令道。崔晓茫然,可还是顺从地将东西递了过去。进入她的电话簿,男孩飞快地输入了一组号码后,又将其放回到她的手中。崔晓泪眼朦胧地接过,扫了一眼屏幕,顿时定住,连手机滑落到地都没办法去捡。她全身的力气都在见到那个名字后消失殆尽了。“你,”过了很久,崔晓抬眸,勉强抓回一丝勇气,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说着她无力地垂下眼睑,等待小牧即将对自己做出的判决。
男孩说道:“现在。”
小牧笑着,眼中却闪烁着疼痛:“崔晓,你知道吗,你从不善于掩饰。站在那里,不说也不做,一双眼睛就已经把你出卖了。另外,尽管没言明,可那家伙叹气里都有你的气息。说起这点,你们倒是很搭——藏不住自己的心,一看就透。而且,你没听说过吗,”男孩勾起一丝自嘲的笑,补充道,“暗恋中的人,总是最敏感的。那三年,是我最快乐也最痛苦的时光。你在我的身边,可眼角眉梢都写着他的名字,目光里,容不下第二个人……”
“小牧!求求你,”崔晓打断了男孩的话,无力地掩住双眸,任由泪珠恣意坠落,经过指间、手背、手腕流进袖笼里,沉痛地说道,“不要讲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伤害了你,也辜负了他。当初,你还那么小,那么不幸、那么脆弱可又那么信赖我,而我却做了些什么……”她哽咽着讲不出话来。无法想象,最后,这段隐晦的心事竟会说给最不该知道的人听。这,是天意吗?或许,坦白才是最好的救赎。“是我鬼迷心窍了……后来,我开机,看到了你打给我的电话和你发给我的短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崔晓看着男孩,多年来,在内心深处层层累积起来的愧疚感瞬间爆发出来,“我无法面对你,也无法面对他,更无法面对那个样子的自己......”
“所以,你选择了逃避,”小牧忍不住,抬手轻拭着她脸上的泪水,心疼地问,“用放逐来惩罚自己,是吗?”崔晓默默无语,抱着膝头,双肩随着抽泣而有规律地微微颤抖着。“你真傻,这算什么?到头来,你痛,我痛,他也痛。这四年过得,太不值了。如果那时我知道你会这么做,我宁愿你俩在一起。至少,你不会消失,我还可以站在不远处看着你,哪怕,要这么看一辈子。”
崔晓无法再这么心安理得地听下去了,她含着泪,连连摇头:“别这样,小牧。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想?”“我怎么想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就如同我还纳闷,”小牧不失时机地调转话锋,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他有什么好?”让你如此刻骨铭心、神魂颠倒……
见崔晓满面涨红,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男孩的心,像沙粒落进蚌里似的,绵长地疼痛起来。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随即强打精神道:“你知道吗?我和他一直有联系。这次,我对你俩做了个小小的惩罚——与你重逢的事,我没告诉他。我想试一试,没有他在,你会不会接受我。看来,不行。对你来讲,不是他,就不行,对吗?”崔晓呆坐在一旁,看看小牧又看看地板,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男孩亦沉默了,他疲惫地靠在墙边,仰视着天花板。
许久,久到崔晓脸上的泪水已慢慢变干了,小牧缓缓抬起手,指了指睡在地上的她的手机,说道:“去找他吧,他等你,等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