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叔叔家的客房了。我睁开眼睛,看到母亲正坐在我床边,我看到墙壁上挂着的表妹的艺术照我才知道我是在哪里。
我着急的要坐起来,母亲拦着我,问:“你要干嘛?你在学校晕倒了,你要多休息。”
“妈,我叔呢?我叔在家吗?”我抓着她的胳膊拼尽全力摇晃着,可是母亲交不为所动。
“找你叔干吗?”这时我才看到父亲已经推了门进来了,他还是一如往常的严肃让人不容接近,只是我觉得他的皱纹比我离开时多出了好多。
我默不作声。
“出事儿的时候你在那儿对不对?”母亲问我。
我点点头,“这事情不怪王学林的,是白建民打他!”我使劲辩解,我希望我苍白的语言能更多一些可信度,我希望王学林能得到我父母的理解。
“事情我们大概知道了,你没做错什么。”父亲竟变得温和起来,默默的坐到床边看着我,“可是,王学林是躲不开的。毕竟人命关天,而且他已经十九岁,要承担完全的刑事责任,我们谁都帮不了他。”父亲说得很平静,我听得出来,他对王学林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多的厌恶,我反而听出了一丝惋惜来。
“真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命苦的。”母亲在一旁轻轻叹气,“真是不容易,遭罪哦。”
我低着头,我原以为父母会对我在命案现场而怒不可遏,他们突然态度的转变让我庆幸。
“梅丽,这个事你也不要在你叔叔面前提了,我给他交待过了,他心里有数了。”父亲说。
我只有安静的点头。
晚饭的时候我与我父母和叔叔一家并坐在圆桌上,婶婶做的菜很好吃,但我怎么也难以下咽,我强忍着眼泪,几次都要失态。
“梅丽,上学辛苦,多吃点儿肉。”婶婶夹了一筷子菜给我,温柔的叮咛。
我感激的点头,却不看她,我怕我抬起头来不争气的泪水就会从眼眶溢出来。
“梅丽,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叔叔也停下筷子,看着我认真的说。
我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晚饭过后,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小客房里,甚至几次母亲说要送水进来都被我拒绝。我不开灯,只是一个人呆坐着。我在一片黑暗中空洞的几乎抓不到自己,每分每秒脑里心里都是王学林。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样子,是否也像我思念他那样思念着我?
许久,我听到父亲与叔叔在谈话,黑暗又安静的房间却把他们的声音放大了,我几乎听得见他们嘴角的叹息。
“我怕梅丽死心眼儿,不管多少年他都要等那个小伙子。”那是叔叔的声音,虽然我不爱听那样的话,但是我听得见他的担忧与关心。
“她现在还小,时间长了慢慢就忘了。小孩儿嘛,除了知道幼稚的你侬我侬她还能懂些什么?”那是父亲的声音,“只是可惜了这个小伙子,一辈子就这么被毁了。”父亲发出一声叹息。
“是呀,他属于故意伤害,最轻都要十年吧。”叔叔说。
“十年!”我心里像慌乱的像蜂窝一般。十年,王学林会错过多少?他还说要送我上大学;他说会在大学毕业典礼上向我求婚;他说毕业了我们就要小宝宝。难道都不能实现吗?我的眼泪流到纸巾怎么都擦不干净,我便任由它打湿我胸前的衣服。
可是,十年后我才不过二十八岁,我还可以等,等到他出狱那一天,与他再结连理。我已不是无知孩童,不管父亲会怎么样说,我心已定,我会等他,十年二十年,我会一直等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外面客厅传来噪动的声音。我已懒得再注意任何的事情了,可是令我意外的是那陌生的声音却是似曾相识。
“梅法官,梅法官。”那是中年男人的声音,无力,脆弱却满是乞求。
王学林的父亲!我脑里已出现那张沉稳成熟与王学林有很多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的脸庞,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躲在屋子里紧张不已,他一定是为王学林而来。我悄悄的趴到门上听他们对话。
“你把你的钱带走,法律定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裁决,你来找我是没用的。”叔叔的声音义正言辞职。
“梅法官,求求你,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是我疏于对他的教育今日才酿成大祸,我愿意承担一切,求您放小儿一马吧!”那是已经显出苍老而透着沙哑的声音,那字字都透着无力与无奈的语气几乎让我感同身受。
“这不是我放不放他的问题,是法律没有办法放他呀。”叔叔也显出无奈来。
我已经无法只凭声音去猜想门面的画面,毕竟那是王学林的父亲。我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来。门很轻,客厅的灯光悠悠的透了进来,只是一个眼睛宽的缝隙,我急切的注视着门外。
叔叔坐在沙发上面向我,可他却未曾发现。王学林的父亲背对着我坐于他对面。他的衣服该是多久没洗了,已经落了很多灰,他的腰也似不如之前所见的那样挺拔。
“扑通”一声,在我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王学林的父亲已经跪在了我叔叔对面,低着头。他弯区的背影透出沉重的力量来。
那是我意识里的王学林的父亲吗?是那个只顾自己生意却从来不管教儿子的骄傲的父亲吗?那个生意场血雨腥风经过来积下磊实农业的企业家吗?那个被人人传颂的王天奇吗?曾多少回我以为他们父子感情平淡,以为那是个破碎的家庭,以为他们完全可以离开彼此而独立生活。可是当他跪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世上任何咸情都无法比拟的。在那一刻,他的形象没有因为那个举动而变得矮小,反而在我心里升腾起来。我感谢他,感谢他愿意为王学林做出这一切。
可是对于这一切,叔叔却并不领情,他面露愠色,拿起桌上一个很厚的信封,直往王天奇怀里塞“你赶快走吧,这个事情法院一定会公平处理。如果你再纠缠下去,我只能叫警察来说你妨碍司法程序了。”
王天奇愣了一下,缓缓的被叔叔扶着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时我看到他呆滞的眼神和两鬓斑白的头发。我突然胸中涌出一股悲伤的气息,原来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失去了王学林,还有他的父亲。他的出事令本来充满裂痕的家庭几乎碎成粉末。
等结果是我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时间,我见不到王学林,听不到他的声音,我甚至想不起他的笑容来。
在新学校的一学期很快就结束了,也很快就暑假了。我几次去找白萍,都不见踪影。班上的同学说她请了很长时间的病假,具体情况也不清楚。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找她,找到了她又能说些什么。可能作为那一场重大事故的旁观者,似乎又能生出很多互相垂怜互相安慰的情愫来。
我放暑假的时候法院的判决书下来了,王学林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我是吃饭的时候从母亲嘴里知道的这个消息,那天父亲不在家,只我与母亲相向而坐。在我吃完了两碗米饭之后她才告诉我的,她的语气满含惋惜。我似乎已经适应了自己常期以来的悲伤,听到之后已并无多大反应。结果并不出我所料,十一年,我早已下定决心等他。只是碗中还剩的几口菜再也吃不出滋味来了。
恍恍惚惚,成月的时间就过去了。阮璐璐已经高考结束了,考入了南京一所并不怎么样的大专,但是她还是很开心,我认为她开心的更大成分是终于可以结束高中生活的轻松。她去我家里看了我几次,她对我们充满同情和惋惜。她最后一次看我是在八月底她就要踏上去南京的火车之前的两天。
“唉,我听我爸说王学林他爸对结果不太满意,已经提出了上诉,他把全部身家都要拿出来救他儿子,可还是挺困难的,唉,毕竟人死了。”坐在我床边的阮璐璐一句话却叹了好几口气。
我坐在床上低着头看着蓝色睡裤膝盖上的白色兔子,默不出声。
“梅丽,你应该振作起来了。阿姨说你一个暑假都没出门,在家这样会憋坏的。”阮璐璐看着我,说得好认真。
“没关系。在家看看书也好,明年我也要高考了。”我听得出我的声音了无生气,但腹内似乎虚弱的没有多少力气来说话了。
“你学习好,肯定没问题的。”她摇头晃脑的说。在她看来的没问题只是考个大学本科而已,对我来讲那是非常轻松的事情。
“何天祈怎么样呢?他应该考得不错吧?”我问她,那一定是她最想回答的问题。
“他当然没问题呀,南京大学物理系。可是他早就不是第一名了,高考也是十几名。”阮璐璐的语气之间我听得出失落来。
“你不会为了他才报的南京的学校吧?”我问她。
“唉呀,全都被你猜中了。”她有些笑的娇嗔,真是执著的姑娘。可是我免不了的还是为她担心,只怕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
“我偷偷看了他的志愿表,我就把我的改了。”阮璐璐的语气又有些得意,“我这一路追过去,不怕他不动心。”
“那好吧,希望他能看到你的真心。”我默默的祝福,可是只委屈了那个心里只有她的史坤。
“我后天跟他同一辆火车走。我高中三年都没有机会跟他多说几句话,他都不怎么理我,这次在火车上一定要补回来。”她说话的同时眼里几乎要冒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