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江信北醒转,走到院子里,阳光很暖和。他努力回忆着刚刚赵元茂堂屋的经过,似乎自己病得不轻,沉睡了一天一夜。
如果是这样,今天是自己离开家的第三天了,心里一惊。
照看江信北的丫鬟到厨房取来做好的稀粥,江信北的确饿了,谢字没一声,接过碗,顾不得粥烫,稀里呵落喝下,抹抹嘴唇,精神见长。
没什么事了,江信北决定先向主人辞行。
赵家堂屋多出俩人,一个四十多岁,另一个三十来岁。
江信北上前,对赵元茂说道:“赵爷,多有打搅,多谢救治之恩。我想就此回家,特向赵爷辞行。”
赵元茂依江信北所言,派人找到醉来坊,和当事人钟秀萍李琴,证实江信北所言无虚,放下心来,就没了先前的严肃,显得温和,呵呵一笑,说道:“不急,坐下,先聊几句。”
江信北说道:“赵爷,不早了,我家在西林壁,还有六十多里路呢。”
江信北去意甚坚,赵元茂没多说,本来挽留就出于客气,也是对江信北的另眼相看。
江信北走出大门,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对赵元茂说道:“赵爷,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我们村的私塾先生的女儿叫柳如嫣,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离开赵家,江信北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前天因为钟秀萍挨了別人一顿拳脚,今天因为如嫣,挨了赵如嫣的两个耳光,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好在急着赶路回家,没再往深处想,要不不知道有多郁闷。
江信北走后,赵如嫣不免好奇,问道:“爹,西林壁是我们县的吗?我从没听说过,”
赵元茂道:“女孩子知道那干什么。”
赵如嫣翘起小嘴,满脸不高兴。看向四十多岁的男子,说道:“二叔,你告诉我。”
四十多岁的男子叫赵为旭,早年跟随赵元茂从军,当过营长,十多年前随赵元茂脱离军队,可以说赵如嫣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完全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侄女,笑笑说道:“那是个偏僻的山寨,山高林密,和隔壁的林L县相接。”
赵元茂不等赵为旭说完,道:“好了,如嫣,別胡闹了,我和你二叔有事,你们回避吧。”
杨秋红赵如嫣母女离开,堂屋内出现暂时的静默。
一会儿,赵为旭对身边年轻人说道:“罗坤,你先给大哥说说。”
罗坤叙述完经过,说道:“这次运送食盐过那边,结账后,来了个官,看样子,官还不小,很热情的,问我能不能搞到药品,钨,铁之类的,只要能搞到的,他们都愿意跟我们长期合作。”
赵元茂没有接话,沉思半响,说道:“事情倒可以做,但要注意两点,一不能和他们套交情,二多注意收集消息。”
赵元茂少年学文习武,青年时期抱着‘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志向投入新军,后又参加辛亥暴动。本以为国家从此欣向荣,一展抱负,却好景不长,之后袁世凯和孙中山之间发生帝制和共和之争。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赵元茂一时变得无所适从,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是没法子施展了。
虽然袁世凯恢复帝制仅仅存在三个月,但以后世道并没多少改变。在赵元茂看来,不管怎么变,那不过是当权人物追逐权势的方式和策略的变幻,为国为民,本质上尔虞我诈,愚弄或者说玩弄黎民更贴切,对当下的国共之争也是如此看待。
不过,生意还是要做,毕竟要吃饭,但是不可以陷入,弄不好就成了双方争斗的牺牲品,何况自己从军队里带出来的十多个亲信弟现在都有了家小,大意不得。
维持交往,一则有效地获取财源,二则可以更广泛地获得消息。不参与不等于不关心,乱世之中,了解足够的外部消息对维护自身的独立和安全稳定至关重要。
赵为旭见赵元茂没又接话,接着简单说了说田租和典当行的事情后,说道:“今年国军两次围剿赤区,两次征收的粮食钱财,丛板和木瓜两处又受了点灾,收成减少两到三成,现在那帮佃农学着红区,正闹减租,这事是不是有人在后面捣鬼,不知道,但,为了转移损失,別的地主都有所加租,我们要是跟着加,那些佃农也实在没几刻米下锅,要不加,这个出头鸟可不好当。”
赵元茂道:“那能由着佃农胡闹,你去查查,看看是不是后面有人,真有人的话,警告他,再乱来,把他抓起来,至于是不是交给县里,到时候再说。顺便跟佃农说清楚,我们没跟着加租就算好了,想减租门都没有。”
三人交流一会儿,没什么事了,闲聊一会儿,又绕到时局上来。
罗坤说道:“这次过去,听说在红区老营盘和方石岭方向,共军吃掉了国军三万多人,这次国军又是无功而反,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从心情上讲,赵元茂对民国更有近似血缘般的亲近,毕竟民国的建立自己是出过力的。但民国以来,基本沿袭了以前的陋习陋政和窝里斗,国家新气象久盼不来,赵元茂又对民国颇多失望。现在以一国之力,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三次围剿共区都无功而返,感到不可理解。
赵元茂叹了一声道:“为旭,你跟着我快十八年了吧,如果还在军队,至少也应该是师长旅长了,怎么也不会像现在国军这样无能,几个穷泥腿子组成的乌合之众都对付不了。”
赵元茂带着十多个亲信弟兄脱离军队到宁北置田买地,坐收田租组织商队,生活渐渐趋于稳定,再不复当年的斗志和抱负。
十年前干脆把亲信兄弟推到前台主持,自己低调地隐到背后,把当年治国平天下的志向抛到脑后,觐记正心修身齐家,非遇大事懒得过问,像今天这样的兄弟谈心是很久没有过的事情,却难以忍耐地发表感慨。
赵为旭道:“大哥,我可从没后悔过,反而很庆幸能跟大哥脱离军队。现在有家有小的,小日子还过得去,那会像在军队那会儿,提着脑袋过日子,还整天提防这提防那。”
赵元茂基本没跟后辈讲那些陈年往事,那本就是自己向往而又无法完成的遗憾。罗坤自然不能理解赵元茂复杂的心情,几年来往来红区做生意,见识不少,对红区的事情就觉得比在国统区好,搞不清楚赵元茂为什么对红区心存强烈的戒备。
罗坤道:“从去年阳历二月到现在,国军三次围剿红区,人数一次比一次多,败得也是一次比一次快,有些邪门,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这都恐怕要成红区了。”
赵为旭道:“是啊,第一次几乎用了一年得时间,后来这两次都没超过两个月,红区却离我们越来越近,国军很可能很快就会发动第四次围剿,照这样下去,只怕我们这成了红区,我们的田产只怕就由不得我们做主了。”
赵元茂沉思一会儿,说道:“这不用担心,任它红区国区,物业都有个主,需要人贩卖货物,倒是弟兄们都至少四十来岁了,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冲在前面,后辈人手是不是可以独当一面反应该好好考虑。”
赵为旭道:“大哥,我也正想这个问题,后辈中,像罗坤这样放心交代下去的有两三个,只是事到急时就嫌不足了。”
罗坤想了想,说道:“赵爷,我有几句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赵元茂或许觉得气氛沉闷了点,笑着说道:“自家兄弟,在家里有什么当不当的,有屁就放,痛快点。”
赵元茂赵为旭是把罗坤当兄弟,但罗坤一直没这么想,在心里实际把赵元茂等当父亲叔伯看待,其中缘由各人自知。罗坤不肯叫赵元茂做大哥,一直叫赵爷。赵元茂知道是什么缘由,罗坤不肯改口,也懒得强求,人只要忠心可靠放心就行,叫什么无所谓。
罗坤说道:“我有时觉得赵爷太过谨慎了,现在稍稍有点基础的都在扩充实力,我们几乎都是现人。临时雇佣的又不能放心,很多事情本来能做,却不敢做,也做不了。就拿我们跟红区的生意来说,即要注意保密,还要防备土匪打劫,方方面面都得人去做,真正要用人时才感觉到我们的人手实在太少了。所以我就觉得,我们应该物色长期雇佣一些人,在平时不是很机密的生意,放手交给他们,从中挑出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人充实我们的实力,免得真有事了,手忙脚乱。”
赵元茂没说话,赵为旭罗坤不敢打搅,静静等赵元茂发话。这不是小事情,口子一开,想再堵上很难,到时候,良莠不齐反而坏事。
赵元茂终于开口,道:“这事情还真是个事情,不过按罗坤讲的,我看还是要谨慎。抽个时间把弟兄们召集拢来,好好商量商量,总的来说,宁缺勿滥。”
赵为旭若有所思,呵呵两声,道:“大哥,我看机缘巧合,有了交情的还是可以图谋的。”
一二十年的兄弟,赵元茂听赵为旭如此说,瞬间便明白所指,却故意问道:“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