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世桥打十六岁在宏记学徒将近四年的时间,特别是开始的两年,其中冷暖自知,后来两年,渐渐入行,能帮上掌柜的不少忙,几乎可以说掌柜就是一个甩手掌柜。正是如此,掌柜对郭世桥,很倚重,但郭世桥心里总是有寄人篱下的阴影,做得再好也是给人做嫁衣。做的事多了,结交多了,人年纪增长了,心思也大了,总想有自己的一份天地。
郭世桥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心生二心。实在的掌柜对自己还不错,说到背叛,郭世桥心里很瞧不起这样的人,间接地也对自己有点鄙视,但在商言商,利益总是要放在最突出的位置,心里很纠结。
平时商务来往,郭世桥很注意找寻商机,潜意识当中不愿意和掌柜的同行相争,和江信北的交往中,觉得这个人还行,早就萌生招揽的意思,计算着,一边帮掌柜搭理宏记,一边开始自己的生意。
现在和江信北一拍即和,却忽然感觉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郭世桥看了看江信北,说道:“信北,谢谢你的信任,但事情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江信北瞪大眼睛看着郭世桥,似乎是想从他表情中看出点什么。江信北心思够活络,也见过世面,想了想也就明白,有了门路是一回事,知道怎么做又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去做是另一回事。
单单是收购山货的头本自己就拿不出,还有租赁店面的资本呢?若是全要自己上山掏回,又何必花这么大的心思?何况这和上山打猎下地种田没什么区别,费力受累,回报不对等。
江信北对于经商自然半点都比不上郭世桥,论到心思的弯弯绕绕更不用说,心生退意,只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那么,就这样算了,不做了?”
郭世桥要的就是江信北这样的表现,自己就有绝对得话语权,望了江信北一眼,说道:“那能呢,要是那么容易也轮不到你我来商议。做还是要做的,只是我们得先把准备做足。”
江信北说道:“你说吧,怎么做足准备。”私下却寻思,自己和蒙正浩三天时间累死累活赚取二个大洋,算上一个月应该是二十个大洋,如果经营山珍杂货能赶上这个数,依着郭世桥也没什么,毕竟自己单干肯定是行不通的。不妨先听听郭世桥怎么说再打算。
郭世桥似乎能看穿江信北心中所想,说道:“既然合伙,当然首先是要相互信任,没这个基础,一切都没用。我们得把自己的想法交底,有差池的,协商调节,力求达到各方都能接受。”
这点当然没问题,江信北说道:“这应该的,我也正是这么想,亲兄弟都要明算帐。”
郭世桥笑了笑,说道:“我们先把经营的程序梳理一下,再确定怎么分工,怎么分成。考虑全面一些,真正做起来,我们都亏不起。”
江信北点点头,说道:“这个你内行,你说吧,我听你的。”
郭世桥略略整理一下思路,说道:“收集山货你能解决,剩下的最重要的就是储存和销售。储存好办,租个店面,是必须的,销售就不能像街边摊贩零散贩卖,那样的话,我们就不如莫做,你收上来的山货,指定会积压,而且人手需要太多,不划算。我想有两点是我们要尽心做的,一是批发给街边小摊贩,二是联系饭馆酒楼,这是相对稳定的客户,必须做好,如果能把这两个做好,钱肯定有得赚。”
江信北抓起桌上的茶杯,给郭世桥和自己各倒上一杯,不是因为自己口渴,而是手中有个物件把玩,不至于抛神,想得没边没际。
郭世桥轻轻呡了一茶水,说道:“现在有几点,我感到为难。一是怎么才能让上档次的饭馆酒楼长期稳定地接受我们提供的货物。我们的人脉不够,人家不给面子是个难题。二是稍稍大点的饭馆酒楼肯定不会现钱支付,可能一月一结也有可能半年甚或一年一结,一月一结不用担心,时间长了,能不能结到现钱,没有足够的人力人脉,那就很难说。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拖垮。三是,现在社会乱象丛生,如果生意走上道,遭遇讹诈恶意收取保护费的,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很难应对。四是万事开头难,收购租店所需钱俩你我所有加起来都不够。”
听了郭世桥一番话,江信北头大得受不了,千想万想这几点都没想过这么细致,却又的的确确是必须考虑的,那比得上自己现货现钱的交易来得爽快?心中退意又生。
俩人都没发声,沉默与俩人的年龄很不相符。
良久,郭世桥说道:“所以我说,就我们俩,这事做不成。”
江信北此时完全打了退堂鼓,很机械地问道:“没有解决的办法?”
郭世桥没疑心江信北的退缩,说道:“办法倒是有,只怕你不愿意,这事没你保证货源,也干不成。”
江信北此时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心思,说道:“你说说看,我怎么会不愿意?”
郭世桥斟酌了以下言辞,说道:“说难还真的难,但要真的去想办法,也不是不能办到。只要能找到镇住台面的人入伙,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江信北是个心思灵巧之人,听琴声而知雅意,立刻会意到郭世桥有另外的想法,也不点破,说道:“有钱大家赚,有这样的人当然好,但是以我们俩的年纪恐怕没几个熟脸,别人也不会给我们脸面。要邀得镇得住场面的人物,无非是两种人,一个是当权有自己人马势力的,一个是堂口帮会的人,但这些人入伙,基本没我们什么事情了。”
说到玩心机,江信北拍马都赶不上郭世桥,不过对江信北倒是真心。
郭世桥说道:“当然,这些人未必看得上这样的小生意。但我们可以从他们的小孩子方面去想办法。”
江信北听了,怪怪地看着郭世桥,历史上高衙内的事情是知道的,招惹了小衙内,还怕衙主不出面?
郭世桥对江信北的怪样熟视无睹,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走难闯北这几年,当官的权势之家,豪门大户的公子哥们见得多了,跋扈归跋扈,但也有不少不缺正义求上进的,有的很单纯,人只要对胃口,供银子花,那就没说的。”
江信北略略一想就明白其中的诀窍,有了衙内的参与,其实不用他们出力,只要像菩萨似的供着就行,招牌在那,谁都要掂量几分,剩下的事情还不是郭世桥说了算?江信北原来想和郭世桥对等合伙,现在对他的心机佩服五体投地,打消此念头,只求真正能赚钱就行。
江信北没再犹豫,说道:“世桥,你说了算,我听你的,我该做点什么。”
郭世桥对江信北的表现很满意,当然对自己更满意,说道:“信北,不是我要做主,实在是这方面,我比你在行。我初步这样想,城里的事情我看着,有什么我们商量着办,收购的事你全权处理。物色人的事情,等我消息,当然如果有机缘你碰上了,千万要抓住机会。我们怎么经营,你也好好想想。”
俩人这一谈一晃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江信北早点很早,肚子早就呱呱叫唤,只是两人精力太过集中,没在意。
江信北朝郭世桥笑笑,说道:“肚子有意见了,我先安慰安慰它。”
吃完竹篾盒饭,江信北决定先找醉坊李,做事得有始有终。
江信北挑起担子,刚起步,郭世桥忽然叫道:“信北,等下,你带来的这些我给你折算个价钱,留在我这,我有空拿去试试,算投石问路吧。”
江信北求之不得,郭世桥很公道地称斤算钱,有三个大洋之多,相比前几天俩人两百多斤才四个大洋不到,江信北对郭世桥的信任又增长几分。
江信北遵照醉坊李留给的路线,找到醉来坊。
这地方不是很偏,低矮的木房两厢中间过道还算宽敞,照实可以算得上是街道。用木棍撑起的布块上书写着‘醉来坊’三个字的招牌显得有些古老。
依着木屋楼桥向外搭出个小布棚,里面摆放三张桌子,两张空着,一张桌上有一碟化生米,两人手中拿着小杯相互碰了一下,轻轻咂咂嘴,似乎余味未尽。
深秋过后,冬至不远了,虽然天气尚好,下午还是微微泛凉,江信北也许走了那么长的路,汗水风干后,凉意更甚。
没见着醉坊李,江信北信步走进布棚,阳光刚好能照着桌子脚,选好方位坐下,江信北发现屋角阳光直照,一个脸色嘎白,精神萎靡的年轻人坐在小凳子上,似乎很享受阳光。
这个很可能就是醉坊李的那个病儿子吧,江信北手肘支着桌子,手掌托着下巴,愣愣地想着,看样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怎么会得怪病呢?
“哥哥想吃点什么?”非常悦耳的女声,江信北抬头,只见桌前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妹子,穿着一身学生服,江信北在钟家小饭馆见钟家妹子就是这样穿的,有种别样的新鲜美感.
妹子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眼睛清清灵灵,好像会说话似的,江信北有些走神。少女脸色一沉,眼色瞬间变得不善,瞪大双眼,大声道:“说你呢,看什么看?”
江信北泛起似曾相识的感觉,心情大好,半老实半开玩笑,说道:“你声音太好听了,叫得又这样甜了,容不得我不想入菲菲。”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虽然很恼火江信北出言轻佻,芳心却莫名悸动,何况面对的是看样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军人俊郎少年?
见少女嘴角鼓鼓的,好像是生气了,江信北暗自责备自己,生人生脸的,开这样的玩笑是过了,很歉意地站起来,说道:“对不起了,小妹,我是来找醉坊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