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五天,李唐的身影都出现在了中央大楼的顶层。大多数时候,他并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在椅子上坐着,等着。
开始他是坐在谢瑜的办公室门口,但三天过后,谢瑜嫌他碍眼,于是他换了位置,坐在了袁泉的办公室门口。
整个区长办公区域是一个套间,秘书的办公室在区长办公室的外面,方便的同时也起到一个对来客的筛选作用。
而如今,李唐就是从来客中被筛选出来拒绝进入的其中之一。
袁泉作为谢瑜的秘书,在第一天之后就再也没正眼看过李唐,除了第三天很礼貌也很冷漠疏远的将她请出了区长办公区,也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姿态一如谢瑜。
李唐明白她前后变化的原因,也理解。并不像谢瑜,袁泉是这颗下行星的本地人,当然也是一碗年轻人中极为杰出的一个,在三年前因为出众的能力跟外表,所以被谢瑜从几千人中挑选了出来,经过了长达半年的考验跟审核,终于成功成为了当时还并不是区长的谢瑜的秘书。
第九行星的少年人都是一样的,他们竭尽全力的想要走出去,想要丢掉自己出生在下行星的包袱,成为上层行星的一员,甚至是中心圈的一员,而袁泉是这群有着共同志向的年轻人中的一员,也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
甚至可以说,她几乎已经成功的摆脱掉这颗下行星了。
作为区长的秘书,她就是区长身边最亲近的人。并且与别的区长秘书还不同,她的上司谢瑜并不是这颗行星的本地人,而且她还年轻,在五年十年内完全有机会也有能力重返中心圈。
当她重返中心圈时,最优先携带的人选则非她莫属。这也是她费尽心思,跨越了大区,甚至付出了某种她觉得耻辱的代价想要成为区长秘书的原因。
而她如今虽然等级不高,但借着区长掌握了极大的话语权,别人巴结还来不及,让她也自有她的傲气。
这也让她在冷落李唐的同时,心中甚至有了些恨意。
她知道谢瑜曾经看好过这个少年,但她却并不知道少年哪里让这个在大区里最有权势的人看中,甚至在她看来,少年与寻常人并无什么区别。
但在她的脑海记忆中知道的是,一个能让人争破脑袋想要争取的名额在两年前被李唐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硬生生的浪费掉了。
那可是一个中心圈的名额!是这颗行星所有少年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想到自己为之付出的屈辱性代价,这叫她如何能不怨,如何能不恨?
李唐不知道这个中缘由,也不知道这个年轻漂亮之前对他不错的女人心中含了怨恨他的心思,他只以为她态度的转变是因为谢姨的吩咐。
而这想法更增添了他心中的愧疚,让他坐在椅子上越发的沉默了。
只是沉默有时候并不能够解决问题,相反还给人一种负隅顽抗的感觉。一共碰面十次,不要说什么言语交谈,就连视线的碰撞都没有一次。
没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但静坐了五天,他也有了些想法。
于是,他尝试了自己的想法。
在第六天,他再次提早来到了中央大楼顶层,依旧坐在了习惯的位置。大约过了十五分钟,随着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咚咚响声,谢瑜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依旧无视他,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总也比别人来的早些,直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又过了十分钟,顶层的工作人员陆续出现,行色匆匆的奔赴自己的工作岗位。
虽然没人主动跟李唐讲话,但每个人都看到了他,对已经将近一周总坐在走廊里的少年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只是除了最开始有人询问几句,就再没人关心少年的来历跟目的了。
看起来今天仿佛跟平日没什么不同,也没有多余的举动,依旧是一个放在身边的纸杯,然后就安静的坐着,就是袁泉这个与少年熟悉的人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来。
但他今天的确是有所不同的,在他被黑色帽檐遮住的阴影里,少年的嘴唇微微蠕动。
他在数数!
547,548,549……
他静静的坐着,静静的数着,然后不出他所料,在他没数到600之前,一个穿着黑色夹克一脸不甘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袁泉在他身边陪着苦笑,一路走一路说着什么。
李唐目送着他们进了电梯,他站起身,喝尽了纸杯中的水,丢进了垃圾桶。
这时候,在他的面前不再有人拦着,他轻轻笑了声,随手抬了抬帽子,露出那双明亮但又宁静的双眼,走了进去。
坐在外面五天,他极其罕见的连着几天没有看书,只是他的眼睛仍在看,不看别的,看人。
他一直认为,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这让他喜欢做人,也喜欢看人。
而五天里不说只看,也果真让他看出了什么东西,他发现他并不是孤军奋战,持续天天往区长办公室跑的也并不仅仅是他,持续作战的还有一个,就是那个一直穿着一个黑色夹克脑袋像鸡窝一样乱蓬蓬的中年男人。
不过李唐他也发发现了,虽然每次中年男人来袁泉都生怕得罪的在旁边赔笑,可当他进了谢瑜的办公室,却往往不到十分钟就会一脸不甘的走了出来,然后袁泉就又急忙陪笑着在旁边说着什么,最后亲自送他下楼。
李唐并不十分清楚中年男人的目的,就像是中年男人虽然也曾留意到他,却又从没问过他的来意一样,但他也不需要知道中年男人的目的,他只需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就行了。
而五天,看了五次,足够他知道他仅需要知道的了。
他一路安然无恙的来到了三天前他做的地方,没打算再坐在那里,转身走几步,伸手在实木门扇上敲了几声,未等人答应,就擅做主张推门走了进去,在屋内唯一一张办公桌的对面椅子上坐了下来。
低头正写着什么的谢瑜闻声抬头,看到是他皱了皱眉头,没理会这个不知怎么突然胆大包天起来的家伙,低头继续写着。
过了有一会她才放下笔,使劲的揉了揉太阳穴,看了遍自己亲笔写的东西,觉得没什么问题,在下面签了字,重新的抬起头。
这是她五天以来第一次用正式的眼神看向少年,只是看到少年像是块木头不说话的样子,谢瑜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
“难道你准备就这么坐着?”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有些犹豫道:
“不是……只是我没想好怎么说。”
“难道五天的时间让你连句话都不会说么?”
谢瑜从桌子右侧一摞文件中抽出一本不停翻阅着,话语中隐隐带有怒意。
“我……我只是想解释我为什么从中心圈回来……”
少年深吸口气,鼓足了底气准备说什么,这时一个尽显冷酷凌厉的女声直接打断了话音,谢瑜在翻动文件的间隙抬头看了眼少年,目光冰冷如刀:
“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解释?”
区长的姿态尽显无遗,身为区长,她能看见很多人,但能看见的又只是有限的一些人,她会在意很多东西,但一个与她毫不相关,不沾亲不带故的少年的受挫败往事,明显不在她在意的范围内。
而她的身份,也足以让她说出这样的话,她有权关注留意大区内的任何一人,也有权利无视掉几乎所有的人。
李唐没因为谢瑜的话而觉得受到了羞辱,他的声音依旧沉稳略微有些低沉,道:
“我知道自己是谁。”
他坐在椅子上,双眼依旧明亮的看着谢瑜,看似答非所问。
“可我怎么觉得你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呢?”
谢瑜盯着少年的双眼,她总觉得少年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像是这样毫不掩饰的看着自己,这种事情他以前是从来都不会的。
少年没再解释,视线有些不自觉地移开,从中心圈回来,他自身有了些不自觉地变化,同时他也努力想要改变一些。他并不习惯用眼睛盯着别人,即使是努力做出改变,依旧并不习惯,也不喜欢。
谢瑜站起身来回走动,长时间坐在椅子上她的后背有些疼痛,起身同时随意的瞥了眼眼前这个从不知道讨好别人的家伙。
她随手摘下了挂在双眼上的黑框眼镜丢在桌子上,内心深深叹了口气。
作为最年轻的女区长,她为此做了很多的牺牲。最起码从女性的方面,她将近四十岁的年龄却仍保持着一张不到三十岁几乎完美的脸庞,这对女人来说本是件让人羡慕的好事儿。可成了区长后,唯恐不能服众,她不得不让自己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许多的脸庞遮挡在一幅显得沉闷空洞的黑框镜框后。
她站在窗前,极目远眺。
从四十四楼的高度俯视,这个世界倒映在眼中的是另外一种景象,你看不清地面上的任何人,任何一辆车,但又仿佛能够看清一切。
世界在眼中是被缩小的,是局气的,而你站在这个城市,这片世界的上空——俯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