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并没有在窗前看多久,在同一个高度呆久了,看久了,人总是会厌倦的。
“你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世界上多的就是些狼心狗肺的事儿……”
李唐本就沉默的性子越发沉默,头低的更低。
“……走吧,别再来了,本来就素不相识的互相两人,谁都没义务为对方负责的,而且……有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谢瑜语气平淡,并不拐弯抹角的下了逐客令,姣好的面容在面无表情下更显冷酷,嘴唇微微闭合抿成了一条直线。
李唐猛地抬起头,极其少见的面露焦急,沉默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办法,此时更是如此。
他的双眼依旧明亮,但在明亮的深处透露出的却是疼痛:
“……姨。”
没人喜欢这种被抛弃的感觉,李唐尤甚,一旦他不愿提及的过去被勾起,就连骨子都会透着一种浓稠的哀伤。
谢瑜闻声心中一颤,见他如湖水般的双眼,心中又是一颤,能够成为区长,她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都与心软无关,但此时早就准备好的一些绝情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她坐回椅子,脸上不再是那种官方的,朦胧的疏远淡漠的伪装,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凝视坐在对面的少年,痛心道:
“既然都已经离开了,还回来做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唐没有开口,他缓慢但坚定的抬起了头,眼眸明亮,目光璀璨。
谢瑜仿佛知道了他的答案,皱起眉头欲言又止,可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她脑海中的记忆如海潮般搅动,多么熟悉的眼神,曾几何时,这眼神在记忆中如峡谷般深刻。
其实她早就应该预料到的,两年多以前初次见到少年时,正是因为这种似曾相识感才让她对少年有所留意。
“你知道……这是一条怎样的路么?”
“没有人会因此同情你,会支持你,甚至会嘲笑你,贬损你,这是一条孤独的路,同样也是不归路。”
李唐没因此有丝毫消沉,他的眼睛不见暗淡反而更加明亮,他笑道:
“我知道。”
谢瑜没改变她的态度,冷声反问:
“可你凭什么?”
他微微停顿,笑容未变道:
“就凭……就凭我去过中心圈吧。”
话未说完,他就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性子里有骄傲但没狂妄,笑容有时候也是单纯的,只表明一种由内而外的高兴喜悦。
不知道为什么,从中心圈灰头土脸回来,但一想到那里,李唐总会有种忍不住的喜悦。
他继续道:
“我是一定要再回去的。”
他的语气罕见的异常坚定,跟苏丙的猜测一样,他并没有放弃去到中心圈,也从不为自己能否如何去到那里而担心。
看着少年罕见的为某件事表现出内心的自信,脱去了外壳的谢瑜忍不住的担忧道:
“难道去中心圈证明自己不好么?变得更强大不好么?争名逐利不好么?你看看,这里的少年人,你的同龄人不都是这样?世界千百年来也都是这样,为什么你就要做那个不同的呢?”
李唐眼神瞬间温暖,他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他知道她是担心他,怕他受了欺负,受了委屈,所以心疼他,他明白。可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所选择的,他选择去这么做只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
“姨,我没想去改变世界,这个世界太大了,改变世界也太难了。书里都说,能不让世界改变,人的一生就算是成功的,我认为挺对,人活着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活而已,好活歹活可总得活着,要是在活着的同时有点坚持人生也就算是圆满了……”
“可是,要是世界是错的呢?是不是意味着生活在错误的世界中人的人生也是错的,那么人从生下来不就是去了生的意义么?只剩下生存了。”
李唐语气平和言语朴实,他注视着沉默的谢瑜继续道:
“都说人在世界上社会上的生存方式是优胜略汰,上万年人类都是这样,我不敢说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其实有关世界有关人类的东西也分不出什么对错,可人类与动物终究是有区别的。”
谢瑜依旧没有说话,她知道少年话中指的是什么。如果说在能力者出现以前帝国内部的竞争是处于水面下的话,那么随着几百年前能力者的出现,竞争已经被堂而皇之的搬上了台面。
优胜略汰对人类来说不再是说人的能力,人的智慧,而是变成了说人的种类。
当人类根据能力分了种类,那么弱者必定会受到排挤,会受到排斥,就像是动物的丛林法则,而这种竞争跟淘汰随着能力者的增多也已经形成了定局,这也是下行星会有如此局面的原因。
“我不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世界,可要是有机会,我还是很想告诉世界,它错了。”
李唐在谢瑜面前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他很少跟人说及自己的想法,他大多时间都是沉默的,即便是对他颇为照顾的陈冰说起什么,他也经常是只听不说,可不说并不代表他不会说,不说并不代表他没有想法。
谢瑜没有太注意少年话中的内容,她更多在意的是少年的用词。她曾听少年说过这样一句话,小孩子才愿意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
他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可他形容世界还是说它错了,谢瑜没来由的突然想到,被一个心智并不稚嫩的小家伙这样说,那世界还真的是错的有些离谱呢。
但这并不代表谢瑜对少年所说的表示赞同,她并不是青春少女,她成熟稳重,甚至成了区长,她经历了很多没跟少年说过的事,也见过了很多没来及跟少年说的人。
有这样想法的人从来都并不止少年一个,他们年轻精力旺盛,受生活压迫,埋怨自己出生地位贫危,或是生的太好无所事事,寻求刺激,所以满怀激情的站在了世界的对立面,然后与世界进行抗争。
可是结果呢,能力者每年越发的增多,这颗下行星每年地位越发的坠落,而世界依旧是那个世界,至于这些与世界为敌的人呢,要么认命屈服,要么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彻底归属于世界的对立面。
所以,谢瑜从来都不相信豪言壮志,说的再如何激动人心,到头来又有什么用呢。
这时袁泉从外面突然敲门进来。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工作吩咐,她进来询问下工作进程。
一推门她就看到了屋内的李唐,这让她微微一愣,紧接着在谢瑜的示意下又走出门去。
谢瑜看着自己秘书转身出门的背影微微停顿,留意到了她神情中的惊讶,不动声色,关于袁泉对李唐前后态度的转变也是心知肚明,但她从不说,也从不解释她的猜测。
她不再看她,转过头看向李唐轻轻笑了起来,像是揶揄少年似的道:
“难不成……你也要对抗世界?”
李唐微微一愣,好似没听出话语中的调侃,一本正经得道:
“没,我只是想更好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是生活,不是活。
“既然你心思想法那么多,不去做来我这又说个什么劲。”
谢瑜仿佛没了耐心,坐在位子上重新拿起笔,在文件上不停写着什么。
李唐内心微微叹了口气,看来谢姨还是没有原谅自己啊?
只是就当他正要推门出去时,一个声音让他又转过身来,只见谢瑜重新戴上了那副黑框眼镜,头也不抬的道:
“……难不成你准备一辈子都从那堵破墙上翻来翻去?”
说着,她拉开身前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类似卡片的东西丢在身前桌上:
“拿着它,然后滚蛋。”
那是一张内墙的特许通行证,上面印着的是李唐的头像。只是当他留意到通行证上的发行日期时,他忍不住的抬头看向她。
发行日期上写着新月历621年,5月24号,那是李唐从中心圈回到这颗行星这个大区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他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了自由进入这里的权限,而此时拿到这张通行证,只不过是把这个时间延后了两年。
桌上的电话铃声不停的响着,少年发现谢姨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随着关门声响起,谢瑜丢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文件上自己胡乱写出的字,她心中无比的纠结和反复。
就像是通行证上日期上显示的,她并不埋怨少年辜负了她的努力,相反从某方面看来这还是个很明智的选择。她是生在中心圈也是成长在中心圈的,她深深地知道当人们知道了他的来处会是怎样的反应。在这颗星球上安安稳稳一辈子,看起来比中心圈上的生活好很多。
所以,她在知道少年回来后就审批了这张特许通行证,她并不介意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多给与他照顾。
可真正让她心中愤怒的是,少年明显并没有打消掉去往中心圈的念头,不然这张通行证交到他手上的时间应该是两年前,而不会是今天。
她是了解少年的,从女性的角度,她知道少年并不是那种懦弱的人,可纠结的地方也在于此,他要是真的被中心圈吓到了,也就算了,安安稳稳一辈子,她也能照应到。
然而他并不是那种别人嘴里懦弱胆怯的人,他还有着重新回到中心圈的心思,这让谢瑜有种局面逐渐失控的感觉。
可同时她心中又有些欣喜的期待,总之她的心思很是复杂。
电话铃声在长久的响动后终于灭了,她闭上双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还是有些不甘心吧……”
她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