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去了趟上层行星,可李唐没认为自己比旁人多了什么。
看着桌上的纸条,他有些疑惑的盯着正神采奕奕看向自己的陈冰,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姐,这……是怎么回事?”
陈冰——也就是咖啡馆老板娘翘着二郎腿坐在书店空闲的椅子上,听到问话翻了翻眼皮,漫不经心的道:
“这要问你自己啊?”她斜眼瞥了眼少年冷笑道:
“去了趟帝国中心圈你还真是长能耐了……”
莫名其妙的冷嘲热讽没能让少年明白发生了什么,反倒更是一头雾水了,再一次的翻开那张纸条,上下左右前后仔仔细细的看了半天,终于确定就是张普通的咖啡馆留言纸,只是上面写了很值得推敲的内容:
终于找到你了。
像是一个苦心等情郎多年,终于得见情郎的怨女。
想明白这点,少年算是弄明白了缘由。
女生对女生总是报以同情的,更不用说平日就心软心善自立自强的女人,看了这纸条的内容,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老板娘早已迅速的把少年划为了革命敌人,是个辜负少女心的负心人,更不用说还是个那么漂亮的少女,没什么好话也属自然。
少年没做死气白咧的解释,只是睁大了眼睛认真真诚的看向她,笑道:
“姐,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的确不是那种容易让人失望的人,虽然至今还没谁对他投以很高的期望,但在这个少年人都歇斯底里疯狂的地儿,不折腾,不闹腾,本身就值得称赞。
看着少年顶好看的笑脸,听着他坚定的话,陈冰原本就将信将疑的心思瞬间就信了八成,再想到少年与同龄人并不相同的性子,那两分疑虑也即刻倒戈了。
想到先前自己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陈冰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解释,又像是告诫的道:
“谁让你好端端的非要去了那什么上层行星,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虽说是比以前爱说话了笑也多了,可那种地方……”陈冰想到这总有种心绪难平的烦闷,为了去那个除了在电视上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的上层行星,不知道有多少少年人为这事儿剑走偏锋,甚至玩命。
引人注目,得到关注,为了这目的少年甚至不介意形式,不在意手段,每天有多少悲剧上演,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然后在虚浮的关注背后充斥的是无穷的从出生就注定无法站起的悲哀。
“难道出人头地非要去那个连吃什么穿什么都没找落的地方?就因为那里有大学?那里有成为那种人的机会?在这里有什么不好?这颗星球已经够大了,难道还装不下你那颗心么?”
李唐沉默,他知道这番话有安慰他的成分,在上层行星待了三个月的他没跟别人说过回来的原因,这个像是亲姐一样真心对他好的女人也从没问过,可不问不代表不明白,她这是心疼他,他知道。
不过这其中也夹杂了她自己的情绪。
这个十八岁就离开父母独自出来开店的曾经的少女如今的女人,可不是个漂亮的花瓶,甚至可以说,出自内墙她曾经在少年人中算是距离上层行星最近的人。
内墙,是汇聚了一个大区个类型人才的地方,也是大区少年人想方设法引人注目后梦想进去的地方。因为那里是唯一有机会进入上层行星的,也是一切最有天赋的少年人汇聚的,进去了内墙,代表着认可,也代表着未来无限的可能。
而陈冰,在三年前,曾在内墙的综合成绩测评中排名第一。
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年,在无人知晓原因的情况下,她突然走出了内墙,放弃了排名,放弃了进入上层行星的机会,开了对面这间咖啡馆。
陈冰推门回了自己的馆子,发现少女已经不见了,她倒在藤椅里,闭合的双眼中流露出说不出的深深疲惫和悲哀。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而她的故事,还没准备好讲给人听。
……
少年把纸条压在桌角,上面娟秀的字迹让他不甚明白,也就不再想,低头继续看书。
他是个喜欢看书的人,即便是去了帝国中心圈一趟,发现书本压根没什么用处之后,他还是没放弃了这个爱好——
说爱好有些浅薄,倒不如说成坚持。他在来到大区之后,前后算上一共八年,无一天手中无书,这也是他能来到这间半死不活更没什么油水的书店一坐八年的原因之一。
不过说起书店,就不得不提及那个奇葩的书店老板了。李唐已经在这件书店干了八年,算是高龄的老员工了,可即便是他,见到老板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见面的时间也很固定,夏天一次,冬天一次。
至于那个个头不高,最喜欢吹胡子瞪眼的老头老板每次来也就是待上一两天,然后便离开。
对于他手底下的勤劳踏实最关键是廉价的劳工李唐,他往往是用以话语鼓励,却从来不见丝毫行动的。
说涨工资说了有七八次,可从始至终那点可怜到温饱都快支撑不下去的工资没动过半点。
为了体现自己经营书店的英明神武,老头最喜欢把工资亲手交到唯一的员工手里,也就是说少年的工资从来都是半年一发的。要是这个从来就没什么守时观念的老头晚来个一两个月,那他就只能勒紧裤腰带了。
这也让李唐这个十多岁的少年干了八年的廉价劳力,半点钱都没攒下。
可即便是这种情况,他也从没想要过离开这里,甚至连薪水如何低廉,不如别的地方一半多的事情都没提过。一个是在他主动说了去了上层行星三个月关了店门的事儿,老头照发了工资,他感激着。
另一个则是,书店的书从来都是老头购买,李唐负责列书单。对这个书单,老头从来不过问内容,也压根不关心书单上的书是否好卖,是否畅销,是否有他那个年轻廉价的店员一份私心在,只要列出,在下半年老头再出现时,总是一本不差的带来。
能够免费看书,这本是件幸福的事儿。
细琢磨这也是书店能够经营到如此境地的原因之一,半年才更新一次书籍,而且本本是单本的书店,不要说这儿早就没了什么看书的人,即便是看书的人多,也会被这里的寒掺吓倒,不敢再来了。
书店的营业时间是早九点,晚五点,八年不论有无顾客,店都照常开着。
沉浸书本的时间总是流逝飞快的,夜幕沉进,李唐起身从里面拉下闸门,关了店门。
清晨阳光微曦,闸门被推上去,店门开放。
至于李唐,书店里面有间空闲的屋子,八年来他就住在里面。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店内的卫生,李唐就出门去了,先去了对面还没开门的咖啡馆,要老板娘照例帮忙看着店门,自己则消失在了街口,不知了去向。
这样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他不再像小些时候那样整天捧着书本看个不停,而是脚站在或陌生或熟悉的街上,看着街道两旁,满眼惊奇。
就像陈冰说的,从中心圈回来,他变了。
的确,他有了些很明显的变化,他不再喜欢沉默,不再喜欢低着头,虽然还总是带着那顶黑色的鸭舌帽,但他更喜欢笑。他不再从来只去一家餐厅翻来覆去吃着其实没几样的东西,也不再除了临近的街坊邻居其他人一概不去认识,他变得更加年轻,更加有活力,更加充满朝气。
要陈冰当他的面说他的,他变得更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终于变得正常。
所以他会出现在从前绝不会出现的街头,站在从前不会长时间停留的壁画前久久凝望。所以他会坐在以前没有到过的地方,在炎热的夏天大汗淋漓的吃着一碗只因香味便让他停步的混汤面。所以他会站在并不知道名字的古风小巷里,转头看见了她。
很莫名的,他并没有表现出十六七岁少年在面对让自己不自觉脸红的少女时应有的躲闪,此时正手捧着本大区地图概要的李唐走向了她。
黑色鸭舌帽遮挡住投射进小巷刺眼的金光,帽下是李唐认真诚恳的双眼,他看向少女,少女不躲闪的也看向他。
小巷幽深,并不径直,属于夏尾的风已经带上了秋日的清凉,轻盈的穿梭在曲折的小巷内,高墙老树越墙而出,遮天蔽日,沙沙作响。
少年站在少女的身前,没来由的从地图册里抽出张纸条,递给了她。
具体来说,这是递还。可能是因为纸条上娟秀的字迹,也可能是因为那张着实出众又似曾相识的面庞,他知道写纸条的人是她。
曾出现在咖啡馆的少女接了纸条,没有去看,纸条本来就是她写的,也没必要去看。
少年的出现并不是她的暗中安排,也不是她有意为之,跟这个与她不沾亲不带故的少年,还没这必要。
但既然见了,什么话也就不耽误说了,少女平视着身前与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少年,说不上陌生也谈不上熟悉的道;
“是小逗号让我来找找你,她有段时间没听到你的消息,有点不放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