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鸽号靠惯性在月球空间站的废墟中滑行，大家都惊讶这里一眼看不到边的巨大空间。要说在一百年前，人类要依靠当时的技术在太空设计建成这么一座金属结构的建筑，是非常不容易的，那必定付出了不少的财力和心血。
根据史料记载，阿尔忒弥斯从病毒扩散之前就在建造，前后用了二十年，在它毁灭之际它依然没有竣工。这么算来，它的寿命也只有不到四十年。并且胎死腹中，相当的可悲。
“大家，你们看那边！”汉娜指了指右上角的物体，嘴巴张得老大。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块尸首状的东西卡在倒塌的钢柱之间，因为光线的原因只看到类似圆柱的诡异形状。
“老天，那是什么！？”
“死尸！”大卫尖叫。
“不！如果是人类尸体的话不可能存在这么长时间！”帕米尔反驳。
“有可能。太空中没有微生物，人的尸体腐烂的相当缓慢，但会因为太阳的爆晒而失去水分，最后变成木乃伊。”医生站出来做了最权威的解释。
大家惊叹了声。
“那其实是枚导弹的残害。”卫队长不动声色，把所有人的疑惑都解决了。
“这里大概发生过战争。”路易说着，手指从玻璃上划过，似乎在轻抚那枚沉睡已久的炮弹。
“哦，战争……”汉娜想说啥，结果奔出两个字就止住了。
“这种事情总会发生的吧。你想，每天都有几十万人拥入这里，只要其中之一夹杂了漏网之鱼，先人为此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我赞同你的部分看法帕米尔。”大卫对着那枚导弹残害拍了张遗照，继续道，“作为新闻记者，我对任何足以在未来引发轰动的潜在事件都特别的敏感，可消息总有泄露的时候，除非把消息的根源毁灭。同理，PHT病毒传播的速度绝不亚于轰动世界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
“太空港是被月球方炸掉的，为了不让病毒泄露。”
“这是一个有趣的推论。”帕米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如果太空港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了转移难民呢？”卫队长提出了新的疑问，“你想想，路易专家是不是说过，月球空间站拥有武器系统。”
“是历史书上说的。”路易纠正。
“那么，它最初的作用是为了转移难民，而到后面则是为了阻止如潮水般的难民了。”
“为什么？”
“为了不让十万分之一的概率成为现实。”
大家纷纷点头。
汉娜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战争！”她接着刚才的话说，“我听爸爸提到过，关于天穹……爸爸也是从爷爷那里听说的，爷爷他……”
“他老人家离开月球的时候还是丁点儿大的娃娃吧。”帕米尔说完赶忙捂住了嘴巴。他不该多嘴的，现在汉娜好像又忘记想要说的话了。
“如果。”大卫拖着下巴谈起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这是真的。我说，如果那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已经发生了。太空港已经变成了怪兽乐园，充斥着病毒，且已经不再安全，那么最该毁掉它的还是月球方。”
“确实，如果让你对着一船难民发射导弹，而你知道里面可能真的是难民，那十万分之一只是个极小的概率，你会承担多么大的精神和道德压力啊。”医生感叹。
“那怎么解释空间站的武器系统？”卫队长问。
“那是惯例吧。”大卫耸耸肩，“例如阻止陨石撞击之类的。”
“朝向地球的一面很少有陨石出没。”帕米尔强调。
“就算如此它也是合法的，至少亚当城上的太空港就有武器系统，这我们都知道。”
“路易，你觉得呢？”帕米尔一下子没有了主意，转向了他，“你觉得这是个意外，还是战争？”
大卫抢先道：“我觉得只是个意外……”
“我们听专家说！”
路易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是专家，他仅仅是亚当城著名高校的一届教师而已。况且关于这个问题他和许多同事的想法也无法统一。非要路易说个明白的话，他觉得这是战争造成的。
“历史上，月球方和地球方的确发生过对立，史籍上是这么写的。至于战争，我想……天！那些也只是无数史学家推理的观点而已，他们信誓旦旦，可绝不说明他们的猜想就是事实。我学的是历史，而不是在制造历史。”
“你瞧？”大卫仿佛胜利般嘲笑了声。
帕米尔没有回应他。
此时飞船已经驶过太空港的半数路程了，前方错落的钢筋间能看到太阳的光晕，在金属之间折射出各种色泽。虽说月球空间站存在武器系统，可灰鸽号一路走来，都还没发现形似武器的装置。大概武器系统已被破坏了，或者它并没有安装在太空港的内部。
“唉，看来太空港真是一团糟了，根本看不出结论啊。没人知道它究竟发生了什么，除非有时光机器。”帕米尔为挽回面子选择了折中的说法。
大家也没办法确定太空港过去的遭遇，就算他们身处其中。
“如果有人活着的话……”资本家的声音仿佛是从虚空中传来，让所有人心头紧紧一收。
“啊，让我想想，那叫做什么来着？”大卫摸了摸胡子，但因为穿着HEV防化服，动作看起来非常滑稽，像是在脖子上挠痒。
“丧尸。”帕米尔提醒他。
“是的，就叫这个，丧……呸，这个发音真难受。”
“感染者。这样，如何？”艾丁医生建议。
“但是少了那种刺激感。”帕米尔偷笑。
“我可不是在祈求出现那种东西。”资本家晃了晃圆鼓鼓的身体，不再说话。
“如果这里出现丧……感染者，那么基本可以说明我的推论是正确的。”大卫侃侃而谈，“它们是不死之身吧，除了惧怕火焰外。因此唯有把这里炸掉才能彻底根除祸患。嗯，就是这样的。”
他们也是如此对待地球上的城市的。路易心想。
争论似乎陷入了僵持。温和派认为，先辈不可能残忍到为了恐惧病毒而对自己人大打出手；激进派则认为，这是战争，人与人之间的战争。
无论事实到底如何，阿尔忒弥斯都成为了过去时，可能这次任务路经此地后不知再过多长时间才会有人光顾。意外也好，战争也好，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吧。
想到这里，路易觉得自己以前在纠结的这些事是多么的可笑。他曾为此撰写过论文，发表在全国杂志上，说造成月球文明的没落是战争的原因，但是现在的年轻人更相信人性中善良的一面。
我们的敌人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邪恶的PHT病毒。
“喂，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帕米尔装模做样地鬼叫了声。
“住嘴。”中尉竖起手掌让大家保持安静。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灰鸽号的飞行姿态，避开漫天的漂浮物。虽然灰鸽号行进速度很慢，但还是应该尽量避免和坚硬物正面碰撞。作为登陆艇，灰鸽号表面涂有隔热层漆料，为了在进入地球大气层时不至于烧坏脆弱的零部件。
灰鸽号不像中锋号那样拥有坚硬的外壳，它很轻。为了让它能够在任务结束后搭载更多的人离开地球，设计师拆除了机身上次要的装备。首先就是厚重的装甲，因此中尉必须更加小心谨慎的驾驶。他可不希望出任何麻烦。
越靠近出口的地方，漂浮物越是密集，中尉不得不动用机械手臂清理出一条道路来。
那些漂浮物有建筑垃圾也有生活垃圾，多数已经辨别不清，像是团揉在一起的浆糊。两只机械臂从灰鸽号的两侧伸出来，任由中尉操控。机械臂的前面是三指爪子，它可以抓住任何东西，像人手那般灵巧。大家紧张地看着中尉清理那些垃圾，一声不响。
而这时路易的视线却落在了旁边的废弃平台上，看着空虚的地方发呆。
丧尸。
人们都是这么称呼的。
对那些被PHT病毒感染者的称呼。
即使过了一百年，它的发音仍然没有变。国际语沿用了汉语的发音和英文的解释。现在的国际语正是汉语与英语的融合体，但“丧尸”，这个出自巫毒教的词汇依旧那般远古。仿佛来自遥远的历史黑洞之中，带着残忍的，血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亚当城里已经没有人愿意在谈论这些，在他们看来，“丧尸”是代表不详与污秽的词语。它早已不是人们对感染者的称呼，而象征着一类抽象的意会：恐惧、灾难、毁灭。对教徒而言，它则象征着：恶魔、地狱、撒旦……这也是霍尔爱德华把地球比喻成巴比伦城的原因。
路易不愿思考这些，整个前往地球的行程中，所有人都没有谈及过“丧尸”这个词。路易几乎要把它忘掉，甚至从来没有意识想要说起它。可突然提到时，历史书籍上面描绘的画面如爆炸般在大脑中激荡开来，它能感觉到叙述之人对它的憎恶、害怕，以及神经质般逻辑。那些画面……
“我们出来了！”
机械臂在移开最后一块巨型漂浮物后，橘红色的光线照亮了整个驾驶舱。就在那橘色的背景中，一片蓝白色的半圆形镶嵌在黑色的宇宙幕布里，万籁俱寂，独一无二。
飞船终于驶出太空港，更多阳光射了进来，在九个人的背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