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述情
黑沉沉的夜,看不见月亮与星星,天空中没有丝毫的光亮,草亭的烛火越加的飘摇。
林间雨幕飞泻,打的镜面水潭云气蒸缭,如同凭空拉起的水帘吊子,将亭里亭外隔做了两样的世界,淅沥雨声中,更显冢间这怕人的静。
雨越下越大,天也要塌了一般。
无镜潭,望峰亭,大御芒生前最喜欢的地方,从前和辰上山采药归来,总归是要在这里歇一歇的,说是亭子,只不过是以杂草搭建的简易屋棚,便是如此,大御芒也会经常的唠叨,“以后能一辈子在这里听听风,养养草的也就知足了”,所以在他死后,便被辰一锄一锹地给埋在了这里。
墓碑之上,歪痕着几字模糊的字迹,除了辰自己,怕是没人能看的明白了。
“爷爷、御芒”很是简单,却也极为准确,辰不知道真正的墓碑该是怎样的刻法,他只知道那个相依为命的老者躺在了这里,仅仅是躺下而已,一无失去,一无离开。
御芒是帝国官称,君王的专治溟师,辰自小便被大御芒收养,随他一起出入宫廷,一起痛默权贵,一起逍遥自在,而后更随着他一起逃难至此。
曾经的往昔清晰入目,老御芒对自己施于了无以复加的关爱,每每闯祸之后,总是这个苍老的身影在一一平息,然而万物皆顺,却总有一件事情是不能违背的,那就是禁止辰修习溟法,问及原因,老御芒也只是含糊的笑着,“溟法有什么好的,打打杀杀,这世界上的灾祸本就够多了”。
“呵呵”,现在想来,怕是老御芒早就知道自己不能凝气,所以才那般说的吧……。
眼中酸楚,心中委屈,终归是找个地方躲躲的!只不过如今的御芒却只能这般静静的陪着他了。
“轰隆”一声大响,那雨却是越加的大了,天际传来轰然雷鸣,白色闪电张牙舞爪地划过苍穹,仿佛漆黑的夜空裂成了数快,片刻之后,原本豆大的雨滴如小石子一般砸了下来,打在了那碑石上,噼啪作响。
转瞬之间,天地更加的迷蒙,辰全身早已经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说不出的冰冷难受,他抬起头,向草亭望去,那里飘遥的烛火也一下子暗了下去,漆黑的夜,加上大雨,已经看不清回望的景了。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在这里,受着雨水的冲刷。
他低下了头,一动不动。
这场大雨,近乎于上天的惩罚一般,竟是下个不停,雨势越加的急号,电闪雷鸣,在他身上猖狂的呼啸!
雨水从他湿淋淋的发间流淌下来,顺着他的脸庞滑下,眼睛也几乎睁不开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在这风雨无人的时刻,他却突然看见,在他身前的碑石之畔,出现了一个身影,一双脚,俏然的踏立在了他的面前。
他吃力地抬起头,天空中电光闪过,巨雷轰鸣,藉着那一道微光,他看清了那一头红发的女子,站在这里。
辰整个的木然了。
若菲浑身上下也一样的湿透,闪电一闪而逝,她的身影也化做了眼前一道朦胧的阴影,雨虽大,她的呼吸也是急切,辰分明感觉的到,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在暴雨狂风之夜,这般温柔的身影,竟也陪着他一起跪了下来,向着面前的石碑,轻轻的拜俯。
雨愈急,风更狂!
树林深处,彷彿有妖魔狂啸,哗哗作响。
一只冰凉的手掌,带着微微的颤抖,抚过辰的发梢,彷彿梦语一般的声音,沿着银牙轻微的磕碰,在这个风雨之夜,轻轻的响起。
“怎么就一个人跑来了?”
“……”
“我会在这里陪你的!”
“……”
“轰隆!”雷声彷彿震裂了夜空,震碎了心魄。狂电闪处,风雨呼啸之中,冰冷雨花如妖魔一般狂舞时分,那一张温柔的脸,那一双温柔的眼,如幽梦中最甜美的身影,陪在身旁。
她在风雨中,低声自语,对着辰,又彷彿是对着自己深心,轻轻,轻轻的述说。
“你救我护我,不惜自己的性命,我便会一般对你”。
“你说过永远保护着我”
“……”
“不能反悔”
“你心中苦楚,天知我知,我不能分担,便与你一道承担,总归会有一日,能够找出化解的方法,让你欢欢喜喜的站在世上……”
话声越来越轻,渐渐消逝,风雨更狂,那身影这般柔弱,若风中受伤的小草,摇摆不定,辰心头恍惚,如梦似幻。
夜色黑沉,苍穹无语!
风雨肆虐许久,方才稍稍收敛,辰全身冰凉,寒气侵袭体内,手脚早已冰冷了,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愿起身躲雨。
因为在这片寒冷中,他的手心之中紧紧握着的那双柔夷,依存着淡淡的温暖,缓缓在他体内游走着,抵去了不少寒气。
想到此处,他嘴边露出一丝苦笑,甩了甩头,水珠四溅,而在这时,天上的霹雳又一并挥下,如同劈在了他的心里一般,耳中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声音:“是不是还想躲到她裙子底下啊!!!”
夜幕之中,雨势小去了一些,但仍然颇大,身边,伊人在侧,他却不敢去看她,风雨太大,她身上也湿的透彻,近在咫尺,那薄衣素衫,柔柔贴在肌肤之上,若隐若现;
辰忽然站直了身子,她怔了一下,也随他一起站了起来,上下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本就有了些飘摇的身段便那般轻轻的倚住了他。
“哎”辰悄然瞅去,却只见若菲那一张俏脸在这夜色之中,意外的温柔如水,不禁又呆了一下。
“轰隆!”雷声隆隆,从天边黑云中传来。几乎就在此前一刻,巨大的闪电划过天际,将那夜空裂做了两半,闪了一闪,才消退了去。伴随着这道闪电雷鸣,这漫天雨势,竟是又大了起来。若菲皱了皱眉,人又向前靠了些……
忽然发觉,那原本打在身上的雨点却也不再生疼,竟是突然少了下来,整个人就像在重压之下获得解放一般,轻松了起来。他抬头一看,却见一把油绿的帆伞移了过来,替他挡住了雨水,辰默然,想来若菲带着雨伞,却仍旧要与自己一道淋雨!
但这雨势何等之大,若菲顾得了辰,自己就难免有所疏漏,那半边的身子仍旧在这雨中飘摇,辰心陈百味,却不知该说什么,伸手把雨伞推了过去。
若菲似乎怔了一下,抿嘴微笑,眉色间既是欢喜起却又显的凄默伤哀:“原来哥哥还知道关心我的身子?”
辰脸上神色苦了一苦,自己先是摇起了头来,唇角蠕动,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沧溟历一千二百八十一年,涅罗殿前,卡尔菲斯在百将之中下怒斩暴政的霍尔达王,奔袭了千里,全身而退”。
“沧溟厉一千二百八十七年,卡尔菲斯与狮心大帝率军共同抵御溟之国度十八万军,死拼牙城河畔,打破南烨对溟国不胜的战史”。
“沧溟厉一千三百零一年,德罗立国,狮心称帝,卡尔菲斯接护国军印,受封大宗天溟号——炙鹰之圣,成为南烨唯一的封号溟圣,百年之中,无人可破”。
“沧溟厉一千三百二十三年,护国军北伐溟国,一军独入,收卑斯山脉阳疆故土,德罗威震天下,一时无两……”
“轰隆隆”霹雳更急,天上屏射了数道的火龙,将他的话语一时淹没。
若菲挨着他的身子靠了一下,登时便和他紧紧并贴在一起了,与此同时,那把伞也再次移了过来,挡在他们二人的上方,遮挡风雨,辰只觉得风中雨中,身边有着淡淡温柔、隐隐幽香,暗暗的传来,忍不住便向旁边看去,不想若菲却也正在望着他,二人视线相对,登时便怔住了。过了一会,辰首先移开了目光,只不知道为何,他的心中,却开始剧烈跳动起来,若菲此刻也很是安静,脑袋静静依在他的肩上,陪伴着他,只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又悄悄把伞向辰身子处移过去了一些,为他多挡着些许的风雨。
“啊!”正在沉默中心绪混乱的辰,突然间想起一事,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顿时回头看着若菲,面上有焦急神色,接着刚才未说完的话语。
“你、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些吗?”
若菲倒是不太惊讶于他的反应,只淡淡一笑,声音幽幽,在这漫天席地的风雨声中,带着些淒迷:“你只是你,是我喜欢的人……”
“……”
一时无言,终归是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中楚寂寥寥却又溢于言表。
“卡尔菲斯的事迹我能倒背如流,他是英雄,我曾经有个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他那样的人……,所以在林中你被饿狼扑上,我便有了那种冲动……呵呵,现在想起来确实好笑,我终归不是他”。
霹雳声中他的声音却越来越急,夹在漫天的风雨当中,如同暴躁的厉魔,由着苍穹,张牙舞爪。
“我就是一个废物、废物,现在,我后悔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找到你的人是我,为什么扑上去的人是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后悔了,后悔了……”。
他使劲掰上了若菲的双肩,用力摇晃着,那女子的身影更是越加的纤弱,雨水混着泪水,瞒过了苍天,但那心中的酸楚自己却是知道的吧,彷彿无助的浮萍,她却仍旧强装着微笑,忍住了叹息,而唇上却有了丝丝的血痕及漫而下。
是咬在了唇上,还是咬在了心里,竟是这样的难忍……
却如醍醐灌顶一般,辰心中大震,全身都出了冷,那摇动的双手更是停了下来,慢慢的,抹在了她的唇下。
“哎,你这又是何苦?像你这样,家里定然是非富即贵,他们既然来找你,何必要和我在这里受苦?”
那衣裳,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之上,映射在他的眼眸之中,她雪白的脸上,水不成流,凝成了珠子,慢慢滑落。
风雨萧萧,天地肃杀,苍茫夜雨中,彷彿整个世间,都只剩下了这一处地方,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彷彿感觉到些微寒冷,若菲却一下子揽住了辰,这动作既亲切又熟悉,是两人生死之后的情景,她曾经也伸出了双手,抱他入怀。
她的声音,有了几分飘忽:“不是的,我没有受苦,你不知道,这世上真正苦的,都是在人的心里……”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边的话渐不可闻,辰猝然发觉,她的唇已经轻轻的,轻轻的帖在了自己嘴上,风声、雨声,呼啸而过,辰的脑海之中竟是一片空白,只有身旁那一丝幽香,在这冷冷风雨之中,那般真实地缠绕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