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迷失森林白骨多
空气中浮着若有若无的寒气。林地空旷,渺无人烟。两人沿着小径,继续向前走去。墨色的树木在头上蔓延。天光从树林中隐隐透出来,斑驳的光点在林中荡漾,仿佛光的眷念。
越往前走,天光越亮。行至一处,突然天光大盛。一片绿色的原野,在眼前延展开来。草碧如烟,天清如水。更为惊异的是,一泓碧湖正在草地中央。色做深蓝,与天同色。远山苍翠,葱葱郁郁。这是一种空旷的静谥,这是一种孤独的美丽。林子言不由征住。紫色的小花在湖边摇曳,天色如此湛蓝,宛如锦缎。林子言不由得向前走去。深碧色的湖水是那样的不真实,仿佛一触即散的幻境。天光倒映在水里,水光又与天色相接。这里的一切,仿佛海市蜃楼,不可触摸。
“真美!”林子言不由惊叹。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美丽,是无法言语的大美。世上任何的词汇都失却表达的能力。林子言也更找不到其他的词语来形容,只能一连说了几个美丽。
水皆缥碧,不可见底。一带青草呈月牙状,深深弯入湖心。那青纯粹到了极致,让人心旷神怡。草叶上凝结着轻盈的水珠,在光芒下散发出缕缕白光。那,是阳光的颜色。
林子言坐在湖边,忍不住将手伸入湖内。天地纯净,一切安静而祥和。湖水奇寒,手指刚伸入水中,林子言就有什么东西正试图渗进来。丝丝入骨,凉入骨髓。林子言心下一惊,立刻将手臂抽回。阳光下,一缕触目惊心的黑气顺着手臂向上蔓延。皮肤底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黑气宛如脱缰的野马,在手臂里左冲右突。顺着血液的流向,黑气迅速上升,瞬间将整条手臂笼罩。李义的右手紧握剑鞘,却始终拔不出剑。如此诡异的情形,连久经沙场的他都没见过。作为军人,此刻最正确的方法就是斩下整条右臂,避免毒气扩散。如果是自己,当然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真要斩下她的手臂吗?
只有邪气,才会如此诡异。黑气如附骨之蛆,紧紧缠绕林子言的右臂。她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咬住下唇。手臂上的疼痛像毒蛇一般缠绕,她眼前却幻象频生:火,都是火。燃烧一切的战火在蔓延。急促的战鼓声,飞扬的旌旗,刀刃撕裂血肉的声音,漫天飞溅的血雨,还有,绝望的嘶喊。之后,一切归于寂静。血红色的惨雾在眼前漫延,满地尸首化为白骨。岁月抹不去他们的愤怒,临死前的恐惧、怨恨化为千年邪气,弥漫在整个天空。这,究竟是什么?
右臂突然一凉。林子言眼前的血雾骤然散开。右腕上,已被李义用匕首割开,鲜血正顺着白皙的手腕汩汩流下。林子言似乎并不惧怕,反而说道:“谢谢你,李大哥。”李义的身躯突然一震:“哦。你不要说话。很快就没事了。”感觉到肩头手指的颤抖,林子言笑道:“这就是放血疗法吧。”李义也勉强笑笑:“这可是格鲁派活佛的秘法。世上没有它解不了的毒。你先休息会。”说完,脱下身上的黑衣,迅速将林子言包裹起来。林子言只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浓浓的倦意席卷而来,她不由得合上了眼睛。黑衣中,林子言的脸色更加苍白。很快,她的脸色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覆在脸上,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樽水晶娃娃。李义的脸色也瞬间苍白。若继续下去,子言肯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李义迅速点了周围几处大穴。
只有找出原因,才能拯救她。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黑气愈发厚重。仿佛长了眼睛似地,黑雾迅速将两人笼罩。可黑气却在触及李义的一瞬间散去。似乎惧怕什么,它撇开李义,狠狠朝怀中的人儿袭去。
难道这个真的有用?李义很快反应过来,扯下了脖上悬挂的命符。那是三年前游临密坛寺时活佛宗喀所赠。宗喀为三世活佛转世,拥有无上的法力和威严。宗喀指出李义乃王室贵胄,贵不可言。然前世杀戮过众,今生所托皆空。李义大怒之下,欲纵火焚殿。意少解,大笑而返。宗喀不以怪,赠命符一枚,曰:佩之可防邪气入侵,保尔性命。命符色朱,夜晚仍然光可见人。李义虽不信命,却随身佩带,以防不时之需。
命符一从身上解下,李义顿时感到空气中一阵骚动。血腥味扑面而来,脖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嘶咬。李义低下头,林子言脸上的黑气已不再蔓延。李义轻轻叹息。她已经太累,没必要…
为今之计,只有在黑气扩散之前走出森林。
李义垂下头去,林子言的嘴唇已枯萎。鲜妍的面容迅速萎顿,是身体彻底失水的征兆。李义再不前行,将林子言放在一处轻软的草地上。既然此处草色青青,应是下有水源,而且无毒。李义拔下背上的佩剑。草地松软,很快,李义便刨出三丈深的距离。依以往的经验,不出片刻,水便会涌现。可是,剑却碰上了东西。那东西仿佛自己有意识,紧紧地附着在剑上,极为沉重。沉重地连李义都觉得骇异。
一具白骨显现出来。确切地说,是一支手臂。虽已过去百年千年,这只手臂仍然可以看出死者死前的挣扎。五指成钩,似在努力抓住什么。手心空空如也,仿佛死前的呼唤。李义一愣,继续向旁边挖去。这里有树有草,必定会有水源。树下,数具白骨完整地显现出来。这是李义第一次看到白骨的面部。肌肉早已腐烂,化为飞灰。但表情,依旧凝固在那一刹那。
不是惊惧,也不是害怕。似乎早已准备好了,白骨脸上没有临死的惊恐。空洞的眼眶中,超越千年犹自留着深深的怨恨。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嘴角竟不约而同地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难道,他们早已知道仇人最后的结局?
这,究竟是一场怎样惨烈的死亡?地上的尸骨越来越多。一样的表情,一样的怨恨。这些,都不能称其是尸骨了,只是一堆散乱的骨头。多数人身首异处,或没有头,或缺少四肢。他们死前一定反抗过,只可惜敌人过于强大,最终,他们全都死去,被敌人埋在这里。或许,还没有死去时已被埋葬。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李义停下剑,不再向下挖掘。仔细地凝视周围的情况,他第一次有了不祥的感觉。这里所有的供水,都来自中央的碧湖。而碧湖的水,却是…尸体下汩汩地流水。或者说,尸液。这片森林,就是一片亡灵森林。碧湖的水已经逐渐干涸,那么,什么是它新的养料?
林子言穴道被制,腕上的鲜血已经凝结。可流下的血液呢?李义凝视着地面。一道血痕正慢慢褪去。不知被何力所吸引,血迹竟不顺地势,直直通向湖面。看来,这貌似平静的湖水,需要的是极其邪恶的力量。
林子言的脸色已如金纸。她现在已经命悬一线。若再不设法解毒,可能…李义看着她枯萎的嘴唇,毫不犹豫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血向下滴去。空气中一阵骚动。黑气迅速合拢。可终究畏惧灵符,他们停在不远。鲜血碰到嘴唇,林子言似乎感觉到什么,闭开了下滴的血液。李义轻轻叹息,捏住她的下颔,将血滴入。也许,我们一辈子都不在一起。但从此,我们的血脉相通。血蜿蜒而下,李义痴痴望着怀中的人儿。就算拼尽全力,我也要让你走出去。
林子言的气息终于平顺。李义静下心来,开始分析目前的状况。看来,这里曾是一片战场。白骨边散落的兵器,残缺的盔甲,都足以看出当时的状况。据推算,应该有数十万的军队埋骨于此。可是,史书上从来没有如此大的战役在这里发生。按时间,按规模,只有…长平之战。四十万赵军被秦军坑杀。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四十万赵军被坑杀之地,绝不是长安。
李义望向远方的碧湖。如果没错的话,林子言之毒的解药一定还在湖里。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湖中又有如此强大的吸附力,应是湖中有神物——抑或魔物。唯今之计,只有引这物现身。或许,它才是解开迷失森林秘密的关键。
万顷碧波上,似乎有物感应到了两人的存在。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湖心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