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夜色还没有散尽,阳光尚未攀上城头的琅勃拉邦,像身披薄纱的少女,悄无声息的从你眼前走过,或许她的纤长发丝在匆匆擦肩的刹那轻抚过你的脸庞,痒痒的,微微撩拨了谁人的心弦,想要伸手抓住她的衣角,却只是徒劳,连她的眉眼都未及看清,那婀娜的背影便在一团团缓缓前行的橙色里消散了。
晨曦升起之前,穿着橙色袈裟的僧侣如一道悠长的阳光先行而来,照亮了西萨旺冯大街。这橙色的光似乎望不见尽头,亦步亦趋的经过沐着晨露跪守的布施信众,从他们手里接过沾有体温的糯米饭团或是初初绽放的莲花,抑或精心摆放的水果、点心,施者跪于尘埃,低眉顺目,受者堂堂而过,俯视众生,在这一处如言看见了真正的舍与得。
布施的人们通通跪在一块块花纹繁复的地毯上,那些古老图案织就的毯子仿若阿拉丁神灯里的飞毯,也不知到底这些虔诚布施的信众是天外飞仙,还是这座橙光笼罩的小城是九天之外倏忽而来的,或许一眨眼,面前就只剩普西山的苍天老树也说不定。
联生去如言房间叫她下楼去看布施,敲了许久,不见开门,于是下楼来寻。就见那女子,被大大的围巾包裹着,清早的寒气沁红了她的鼻尖,及腰的长发胡乱披着,有凌乱的美感。微风吹皱了她的裙摆,她随手用如玉的青葱指尖复又将它压平,那裙角的一朵墨荷便在她身上徐徐绽放开来。那女子站在面目模糊的路人之中,兀自发着光,联生只想狠狠的抓住她,生怕下一秒晨光驱散黑暗的同时,这女子便一同消失了去。
认真拍照的好摄之徒,未注意到身后的如言,险些要撞了上去,联生忙一把把她拉了过来,如言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联生怀里。联生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子,明知唐突,却不愿放手。这怀抱好似恰好就是为了拥抱这人而存在的,若能为她遮风挡雨,才算是物得其所。
而此刻的如言静静的感受着这怀抱的温暖,温暖的让自己想要流泪,想要此生就躲在这里,再不去面对茫茫世界。在这怀抱里,她无需言语,无需坚强,无需思考,她知她被这男子以生命保护着,守候着。这一刻放掉所有的理智,就给自己再多一秒的时间,享受这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吧,再一秒就好。直到很多年后,如言依然能够清晰记起,那一个琅勃拉邦的冰冷清晨里,苏联生温暖的怀抱。几日奔波,联生的下巴生了青青的胡渣,碰到自己的额头,刺刺的触感,他身上有带着茶叶香的烟草气,不恼人的芬芳。
这一幕温情的拥抱全数落在了刚刚走出旅馆的那人眼里,他愣愣的站在那,不知该做点什么。联生,你可不可以换一个人去爱,你爱上谁,我都可以选择放手,可是那个人不是如言可不可以。任何一个爱如言的人,我也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去和他竞争,我自信我不会比别人少爱她一点,可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我的兄弟,联生啊,我要如何去和你竞争呢?可是生活里总是有些事情,不管你怎么不希望,它还是会发生,你只能去面对。
用了早餐,联生买了许多吃的喝的带上,三个人又上路了。从琅勃拉邦到会晒,开车起码要十个小时以上,联生和凯旋决定中间就不停下来休息了,两个人换着开,争取早点儿到会晒。
经过早晨的拥抱,有些奇怪的气氛弥散在联生和如言之间,唐凯旋一个人躺在后座,努力的让自己忽略前面两人的暧昧。没了凯旋的插科打诨,今天的车里格外安静。忽然,凯旋的电话响了。
“喂?”
“联生和你一起去清迈了?”
“玉玲?嗯,是,联生和我在一块儿呢。”
“你怎么又让联生搅进你的事儿里?你这人……”
没等黄玉玲说完,唐凯旋就火了,“黄玉玲,你是联生什么人,是他妈还是他老婆,你有资格和我问三问四的吗?担心联生你给他打电话啊,打我电话做什么?我不过就是去谈个生意,真要是去送死的活儿,我唐凯旋还真就不至于把着我兄弟陪我。”说完,就狠狠的把电话合上,摔到了地下。片刻,那铃声又响起,凯旋不做理睬,铃声继续锲而不舍的响着,联生刚想说话,唐凯旋一扬手就把手机扔出了窗外。
“凯旋,你这又是干嘛?”联生停了车,把摔的四分五裂的手机捡回来,放到凯旋身边。凯旋不看联生,气呼呼的不说话。
联生刚上车,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低头一看,果然是玉玲,就接了起来。
“唐凯旋,他发什么神经?”
“他耍小孩子脾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谁tmd的是小孩子。”凯旋不服气的回嘴。
“联生,你嘱咐嘱咐凯旋,我听说罗老大最近惹了事儿,这时候让他过去,恐怕没安好心,凯旋遇事不沉稳,容易上当。”
“嗯,放心,我会提醒他的。”
“还有你,能不搅合进去最好,你已经不是一年多以前的你了,现在罗老大不怕你什么,逼你娶了她妹妹,他却没得什么好处,如今也不过是一枚弃子,他不会顾忌的。”
“嗯,我知道。”
“你,千万照顾好自己。”黄玉玲似有千言万语和电话那头的联生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说了这一句。
“好的。”联生挂了电话,回头看看依然盯着窗外不说话的唐凯旋,也没有多说什么。
唐凯旋隐隐知道自己的火气,并非仅仅黄玉玲这通电话所引发的,而是夹杂着自己无法对联生言说的那些莫名的窝火,面对这样的纠结,到底谁能告诉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他唐凯旋,堂堂男子汉,行的正坐得直,和过命的兄弟抢女人这件事,他真的要干吗?
如言不知如何劝解,默默的拿了一块巧克力递给凯旋,唐凯旋本不想接,抬头看见一脸关切的如言,只好顺从的接过来。“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吃巧克力。”如言好像在和他分享一个世人不知的秘密般,表情认真而谨慎。凯旋把巧克力放进嘴里,那甜的发苦的浓香萦绕口鼻,一直流入胸口心脏跳动的位置。联生,这女子已经进到了心里面,我来不及阻止。这时的唐凯旋才终于懂得,原来,爱不爱一个人,从来不是可以选择的。
而此时如言的心里亦是百转千回,刚才打电话的是那日和联生共舞的红衣女子?那么这女子是联生的女友?或许也是唐凯旋爱的人吗?那女子看起来必然是深深爱着联生的?可怜的凯旋,原来我们俩一样是别人爱情的旁观者呢。有了这番思量,接下来的旅程里,如言对凯旋多出了些同病相怜的同情和心疼,而这些在凯旋眼里却是类似爱情的模样。
天渐渐黑了下来,离会晒还有百十公里的山路,这一段路不但路况不佳,而且治安也不好,过去常有抢匪出没。如今正值旅游旺季,治安比前几年也好很多,可毕竟夜里行车,还是小心为妙,把如言安置在后座,联生和凯旋在前面打起十二分精神注视着前方。
不多时就见前方有两辆车似乎发生了事故,交错的横在路上,堵住了去处。借着车前灯的光,隐约看见了五个男人在两车之间争执着,虽然都穿了外套,腰间却可以看得出鼓鼓的,明显带了家伙。联生从座位底下摸出两把手枪,一把别在腰间,一把递给凯旋,准备下车去看看状况,又回头嘱咐凯旋留在车上照顾好如言,无论如何别让如言下车。如言不知什么状况,心怀忐忑的按联生说的一直趴在后面座位下不敢动。
联生下车来,用泰语询问着“出了什么事?”,五个人看见联生,立刻停止了争执,边说着些无意义的对话边慢慢向联生靠近,把他围了起来。联生好似没有发现一样,主动向其中一人走近。就在那五人都摸向腰间的一刹那,联生手里的枪指在了中间那人的太阳穴上,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另一只手掏出了这人腰间的枪,扔到了山涧里去,“把你们的枪都扔下去”,“现在把车让开,然后把车钥匙丢到山下去。”,那四人虽不情愿,但无奈联生手里有人质,只好一一照做。
联生枪下的男子开口了,说的竟然是汉语,“你怎么知道我是头儿?”
联生一愣,继而笑笑“刚才吵架,你的姿势看起来最舒服,他们几个说话都看着你,还有一条,是我刚刚发现的,你手上的枪茧看起来最厚。”
“果然湄公河的这一苏二罗三荣的一苏名不虚传啊。”
“承让了。”
“哈哈,苏联生,你未免也太低估我了。”话音未落,联生就看见凯旋和如言被两个人拿枪指着走了过来,刚才没有发现,他们竟然有七个人,这两个或许藏在车后面,就预备着背后偷袭自己的,真是失算。
“让他们把枪放下”,联生把手里的枪上了镗,更用力的指着枪下的男子。
“NO,NO,NO,NO,现在应该是你把枪放下,你手里只有我一个,可我手里有两个,你开枪的话,死一个赔一双,到底是我赚了。”
联生盯着凯旋,在眼神里说了些什么,又看看被吓得失了血色的如言,“好吧,我放下……”边说着边作势要把枪放下,那几名匪徒的视线便都紧紧盯着联生拿枪的手去了。就在这时凯旋忽然抱住背后匪徒的手臂用力一扭,那人吃痛,枪便脱手了,凯旋顺手接住立刻用枪顶住了挟持如言的那人的头,干净利落,整个过程几乎是在一秒钟内完成的。“现在该谁把枪放下了。”唐凯旋得意的说。
“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说!”唐凯旋给了那几人一顿拳脚,却无人应他。此地不宜久留,联生让凯旋带着如言先上车。
“苏联生,我一直看好你,只劝你一句,既然走了,就别回来,不然,不但救不了别人,你自己也活不了。”
为首那人在联生身后幽幽的留下了这句话,联生百思不得其解,这人到底是谁派来的,或许是担心自己归来,再次掀起势力纷争,听他说话,不像是罗老大的人,也不像荣胖子的人,懂泰语,似乎是华人,如果是在金三角做毒品生意的,按理跟自己并无瓜葛啊。如此这般,想了几个来过,却理不出一个所以然。如言在身边,也不方便问凯旋,只好忍住话头,晚上再好好和凯旋合计合计。
如言苍白的脸色,让联生后悔的要死,实在是自己考虑不周,真不该带如言走这一趟,这样的危险境况本该早就预料到的,让她身处险境,联生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放在热油锅里反复煎炸了千遍万遍一般痛不欲生,如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如何自处,越想越恼自己,看着失了神的如言,竟然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唐凯旋一路沉默着,用尽全部心神开着车,就在这样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有什么决定在他心头慢慢生成了。
头顶那一团云,被风吹着,向着孤独的远方滚滚而去,且不知天边的火绵延不尽,那势头似乎要将它毫不留情的全部烧成灰烬似的。
在更深的黑暗到来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会晒,清迈就在对岸的不远处挥手,可是那里到底是一个终点,还是另一段故事的起点的。那故事又是悲还是喜呢?没有人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