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在昨夜被谁撬开过似的,人也如坐在风雨摇曳的一叶扁舟之上,如言蔫蔫的窝在座位里,像受伤的雏鸟,联生不知从哪儿弄了点儿热粥来,如言勉强喝了几口。
联生和凯旋商量着在沙湾拿吉再待一天,如言这个样子实在不适合舟车劳顿,从沙湾拿吉到万象将近500公里,沿着13号公路走下去,路况并不怎么如意,中途休息用餐也都不方便。如言怎么都不肯,非说自己没问题,联生和凯旋拗不过,只好随她。如言蜷缩着躺在了后座上,再不发一言,凯旋只好去开车,联生则留在后面照顾她。
联生把如言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拇指沿着眉骨来回轻轻按着,食指以太阳穴为圆心用一定的力道画着圈,指间有烟草的香气,这香气让人安宁,如言觉得胃里的翻江倒海终于风平浪静。让她可以静静的躺在那,全心全意的感受着那双手的细致摩挲,温度从对方的指尖,传到自己的眉心,眼前被橘黄色的暖光笼罩,如天神降临的光环。
联生右手食指第一个和第二个指节,还有虎口的那一小段距离里,有厚厚的茧子,可是那茧子表面却被柔软的皮肤包着裹,想来这让他生出茧子的重复性行为已经很久没做了。到底是什么,让联生的手留下了这样的痕迹呢?想着想着,如言就不知不觉的酣睡过去了,梦里还有一双手一直牵着自己在看不到尽头的热带丛林里奔跑不停。
“如言,醒醒,我们到万象了。”趁如言睡着,唐凯旋几乎是一路飞奔,天还没黑,他们就已经进了万象市区,如言慌忙起身,尚还有些不清醒,“到了?骗人,万象不是老挝的首都吗?怎么连座高楼都没有啊?”联生笑笑也没反驳。
“一天没怎么吃饭了,饿坏了吧,我已经订好了宾馆,一会儿到宾馆洗漱一下,就去吃饭吧。”联生说。
“嗯,咱去老挝厨房,如言,那儿的菜地道又好吃,还有传统表演,你肯定喜欢。”唐凯旋连忙附和。
三人到了东昌酒店,如言注意到,联生下车时,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想来是做自己的枕头几个小时,腿都麻了,如言对联生感谢的笑笑,联生也回她一个微笑,那微笑像宠溺女儿得父亲。面前这栋建筑气派得和这个城市有些格格不入。办理入住的时候,如言感觉到有很多窸窸窣窣的讨论从背后传来,回头去看,那些声音又瞬时消失,投射在他们三个身上的眼神更是说不出的怪异。
联生特意要了13层的房间,如言好奇的问怎么不要最高层,凯旋嘲笑如言,“这你就不懂了,顶层被万象这种杀人的大太阳烤了一天,晚上住,不提前开空调的话,要热死人的,这栋是万象最高的楼,你住的那个房间旁边,走廊尽头那扇窗户,是俯瞰整个万象城最棒的地方,比凯旋门上面还好。”如言一脸原来你还懂这个的恍然大悟状看着唐凯旋。“唉,也不要盲目崇拜我,这楼是联生他们公司建的,这儿当初可是我们的据点。”“我们公司只是参与了部分建设。”联生更正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刚才那帮人那样看着他们仨,估计是认出了联生,如言心里想着。联生让凯旋带如言先上去,自己要出去办点事儿,嘱咐凯旋照顾好如言,才开着车走了。
进房间前,如言终于看到了凯旋口中隐藏着万象最美风景的那扇窗,红色的法式小楼,金黄的庙宇,或新绿或墨绿的树冠,夕阳尚残存一丝余温,从湄公河那岸斜斜射来,万象城如同一幅精心设计的油画,挑不出一丝瑕渍不满来。
房间更是完全五星级的标准,尤其那个双人大浴缸如言最为满意,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终于活过来了。看看床上脏兮兮的衣服,才想起来自己又忘了要去买套换洗衣服了,正郁闷,就听见有人敲门。
打开门,一看是联生,他身上带着夕阳炙烤的温度,额头汗涔涔的,手里拎着两三个纸袋,“给你,换好出来吧,我在门外等你。”说这话的时候,联生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
如言懵懵懂懂的回到房间,打开袋子一看,是一条白纱长裙,裙摆上水墨晕染着淡淡的粉荷碧叶,着实是如言颇爱的样式,再打开另一个袋子,一条长长的丝巾,素色织锦的料子,没有任何多余的图案繁杂;最后那个小袋子里,装着一套白色蕾丝内衣,看看尺码,竟然也是对的。袋子底下还躺着一个小盒子,如言拿起来仔细一看,似乎是一盒***,顿时窘的红了脸。
如言匆匆换上衣服出了门,门口的联生一时看傻了眼,这条裙子果然很适合她,如言今日难得把一头长发披了下来,乌黑亮直的发丝在肩头盘踞出温柔的姿态,一袭白裙将她的清冷更添几分仙气。
“凯旋呢?”如言被联生盯得不知所措,于是主动打破僵局。“啊,那个,凯旋刚才给我打电话,说马上就上来,或者我们下去等他吧。”联生咳嗽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失态。
“好,”如言跟着联生进了电梯,不多时到了一楼,联生正要出电梯,如言拉住他,踌躇良久,终于说“我,虽然很不好意思,可是我有话想和你说。”
“嗯?你说。”等了一会儿,见如言还是不出声,联生忽然想到什么,就说“啊,那个,尺码不对的话,我们一会儿可以去换。”
“不是不是,”如言鼓足勇气,说“那个内衣的袋子里为什么有一盒杜蕾斯?”
“啊?你,你千万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明明说过不要赠品了。”联生慌忙解释着,越急越语无伦次,原来那家内衣店在办活动,大约是买内衣送***之类的,联生分明说了不要,谁知店家还是放了进去。
“哦。”如言答了一句,看不清什么情绪的“哦,”,转身就要出电梯。联生急忙拉住她,不放心的说,“你千万别误会啊。”如言看着一脸焦急的联生,没说什么,忍着笑意就自顾自的走了。
苏联生先生,惹人误会的并不是那盒杜蕾斯,而是我的内衣你竟然买对了码数,如言暗自腹诽着。抬眼就看见看着她发呆的唐凯旋站在大厅中央。
如言慢慢走到唐凯旋身边,“凯旋,你去哪了?”
凯旋不露声色的把手中的袋子藏到了身后,对如言说“裙子很漂亮。”
“嗯,我也觉得还不错呢。”
“联生一向很有眼光。”唐凯旋抬眼看着正走过来的苏联生说道。
“走吧,我在kualao定了位置。”联生边说边先替如言开了车门,然后自己才上车,这次凯旋没有和他抢,乖乖的坐到了后面。
Kualao是万象十分有名气的老挝菜餐馆,门口的石头招牌,流水潺潺,看着就很有些宫廷贵气,一进餐厅,果然也是人满为患,好在联生定的早,三人的位置恰好在舞台前方,视野极佳。舞台上的乐队歌者似乎知道今天来了中国客人,竟连着奏了几曲中文歌,歌者的声线很有些邓丽君的味道,《甜蜜蜜》唱的婉转动人,撩拨心弦。
湄公鱼,烤河苔,laap沙拉,糯米饭,唐凯旋看都不看菜单,就熟练地点了菜,不多时盘盘碟碟的就摆满了一桌子,三个人肯定是吃也吃不完的。不知为什么,如言觉得唐凯旋情绪有些低落。没了他耍宝,桌上的气氛有些低,这时有几个人向他们桌走来。
“联生?哎呀,还真是你。好久不见啊。”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胖子,用一双肥手拍着联生的背,每拍一下,他浑身的肉也跟着颤抖一下,让人想起猪肉店里悬挂的一具具死猪,忽然坠地激起的一阵肉浪。
联生起身,对比自己矮了一头多的胖子点了点头,“原来是荣哥,您好啊。”“联生,你说你,来万象怎么也不知会兄弟一声。到了我地界儿,我怎么也得尽尽地主之谊,”那个被联生称作荣哥的,阴阳怪气的说着。“只是路过,明早就走,就没麻烦大伙儿。”
“哦,不是金盆洗手了吗?怎么改行和那愣头青跑货啊。”胖子一脸不屑的斜眼看看联生旁边的唐凯旋,凯旋正欲发作,被联生不着痕迹的按住了。“没有,朋友来旅行,陪她到处走走。”经联生这么一说,胖子才注意到如言,这女人长得还真不赖,虽然未施粉黛,却很有几分姿色,“联生,你一向艳福不浅啊。”,又贴近联生的耳朵,低低的说“娶了罗老大的妹妹,还敢这么在外边鬼混,你还真是色胆包天。玩腻了,别忘了给兄弟尝尝。”苏联生用力握紧拳头,隐忍的坐下,不再说话。“这一桌记我账上”胖子留下这句话,就大摇大摆的走了,两个看起来非常猥琐的小喽啰,点头哈腰的跟在身后。
凯旋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他哪受得了这一套,要不是联生一直压着他,他早把那混蛋打得满地找牙了,“妈的,这兔崽子,要不是你走了,轮得到他在这里耀武扬威的。”“凯旋,逞口舌之快没意思。”联生叮嘱着凯旋。只有他们俩在,当然不怕,可是如言在这,万一起了冲突,伤到如言怎么办,凯旋知道联生的担忧,只好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如言大概看出了些脉络,但自己并没有说话的余地,也就不说什么,低头继续享受美食。酒足饭饱之后,凯旋提议去做按摩放松下,联生就带着凯旋和如言,回了酒店。
如言在里间刚换好了spa的衣服,就听见外面呼呼啦啦的进来了一群人,如言从门缝向外张望。只见为首的是一个中等身材,带着些旧式知识分子气的男子,矮矮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滑稽的圆片眼镜,中分油头,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见着联生,就扑过来,紧紧的抱住他,“生哥,真是你,他们说在东昌看到你了,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真的会是你。”眼泪溢满了眼眶,溅湿了镜片,那男子摘下眼镜,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又抓着联生的臂膀,说“生哥,你回来,就不走了吗?兄弟们都想你啊。”
“我就是路过,明早就走,你现在是大哥,兄弟们过得好,都得靠你啊。”
“生哥,我比你差远了,兄弟们不服我啊,这一年多,有好多人都投靠了荣胖子。一些华商也都转到他们那边去了,以前关系挺好的那几个匪头大哥,近来也开始挑事儿,在我们管的几个工厂抢了不止一回了,还在合作的华商也开始对我们不满意。”
“祥子,慢慢来,总会好的,你这孩子聪明,肯动脑筋,不过有时耳根太硬,听听下头的意见,也许也是好的。”
“嗯,我知道了,生哥,你和凯旋哥一块来的吗?咱兄弟不容易见,一起出去喝点儿吧,正好我有事儿想和凯旋哥说呢。”
“不用了,我们明早就走,以后有机会,你们来会安,我请兄弟们喝酒。”
“既然生哥这么说,我就不强求了。”说完,这男子就带着一群人呼呼啦啦的走了,走到一半,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回来在苏联生耳畔低语了几句什么老大什么货的,如言没听清。
凯旋洗完澡出来,看见联生正站在窗前发呆,自己走过来,他都没发现。凯旋顺着联生的视线往下望,两台黑色的奔驰停在楼下,“那些黑狗是谁家的?荣胖子的,还是祥子的?”联生没有回答,荣胖子留人监视自己可以理解,为什么祥子也留了人,难道害怕荣胖子对自己不利,要保护自己。
“明早我们早点离开。”
“联生,我告诉你,你小心点儿那个祥子,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孩子还不错,跟了我很多年,有点小心机,但对兄弟还是讲义气的,你对他有偏见。对了,刚才祥子和我说,罗老大最近吞了一个买家的货,那买家背后好像有军火集团的势力支持,恐怕他这次是惹了个大麻烦,让你小心点儿,别被牵连进去。”
“你别听祥子胡说,罗老大确实爱贪便宜,偶尔也干黑吃黑的勾当,但是他最吃软怕硬了,真是厉害的主,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还是小心点儿好。”
“嗯,我知道了。”凯旋看看被自己扔在角落的袋子,想和联生说点什么,终又作罢,“我睡了,你也早点睡。”
“嗯,你先睡吧。”联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望着窗外晃神,他隐隐觉得不远处有一团巨大的漩涡,将自己,凯旋,还有如言通通卷了进去,昏天黑地的随着它旋转,被那力量抛到西东,归处不详。心里的不安将联生牢牢罩住,扼住了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让他终于无法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