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在旅馆随便用了些早餐,就准备上路了。凯旋先打开副驾驶的门,安置如言坐下,然后就一把抢下了联生手里的车钥匙,自顾自的坐到了驾驶位上,对联生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坐到后面去。
“出发喽!”
看如言静静坐在那儿,没说什么,联生也就没有问唐凯旋这是去哪儿,无论是哪儿,你去的话,我就去吧。
阳光格外的好,每一扇车窗都有如不同的电影屏幕,灰尘在阳光里旋转,跳跃,勾勒出不同的轨迹,高高低低,恰似某人的心思。在辽宝用了午餐,便到边境去办手续。
一进边检大厅,三个人就看见满满登登的挤着几十个各种肤色的背包客在排队办理手续,这么等下去估计至少要一两个小时。唐凯旋过来央求联生,联生无奈只好去了里间办公室。他和边防的人好像都很熟悉,一个看起来似乎是长官的人热络的招呼他,带着三个人办好了手续,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快到老挝边检的地方,才挥手告别。
到了老挝边检大厅,凯旋对如言说“你在车里呆着吧,联生能搞定。”果然不多时,联生就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殷勤的军装人士,直到他们的车走远了,那人才转身进去。
“联生原来跑这条线的时候,可没少喂这帮人,一看大哥光临,他们还不麻溜伺候着。”唐凯旋看如言一脸的纳闷,就主动解释。
“如言,我跟你说,联生原来呀可威风了,只要这湄公河流到的地方,都是他地界儿。”在唐凯旋的叙述中,如言了解到,十几年前,柬埔寨,老挝,越南有许多华人的建筑公司,矿产公司,纺织厂,服装加工厂之类的,经常被一些武装暴徒袭击抢劫,于是为了自保,一些华人就组织了自己的保安队,当时初到越南的联生就在河内的一家建筑公司当保安,一次和暴徒的对抗中,他不顾危险救下了老板的小儿子,为此肩膀还中了一枪,老板自然十分感谢,从那以后就很是重用他。
那老板在河内,金边,万象等地都有工程,把各处的保安都交给了联生管理,除了解决和暴徒的冲突,也要和那些找茬勒索的官家打交道,联生采用怀柔政策,和各个武装团体化干戈为玉帛,主动摆了宴席,把他们奉做上宾,又适当的送了些贵重礼物,给足了他们面子,又得了不少实惠,哪有不顺着台阶下的道理,很多匪头更是视联生为知己,从此不但再不找联生的麻烦,甚至谁和联生的公司作对,他们还会帮着打压,如此一来,众多华商也纷纷来找联生,寻求庇护。政府官员和联生更是熟络,一旦有什么和武装团体,或者华人商贩的冲突,都要请联生出面说和。联生心思活络,低调谦和,为人又义气,慢慢的竟然成为了湄公河流域华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听着凯旋略带夸张的讲述,联生好像也又回到了那段日子,那些年里的自己,尽管在外人看来,总是风光无限,可是心里却是无限的空虚和恐慌,面对忽然拥有的一切,以及时常要面对的枪林弹雨,你不知道所拥有的一切名望财富等等会不会一夕之间就消失殆尽,不知道下一秒是不是就会死去,甚至不知道这一秒是不是真正的活着。那些恐慌和虚无的存在感让自己夜不能寐,害怕一个人的空间,害怕每一个宁静里充斥着的不安,所以总是在赌场里一掷千金,他并不爱赌博,但荷尔蒙弥散的赌场里,让人没有时间思考,没有精力感受那些细碎的不安。或者,同一群兄弟一醉方休,然后搂着一个或几个不知姓名的女子入睡和醒来,他不和任何女人保持长久的关系,他不拥有她们,她们也不拥有他,拥有和被拥有都会制造不安。
虽然当初被迫放下所有,可是如今在会安的平淡生活,却着实比当初那些刀尖上的行走让自己更甘之如饴。
如言听着唐凯旋眉飞色舞的描绘,可以想见年轻时候的苏联生,是如何的风光无限。可是,在那样的境遇里的他,会是真的快乐吗?当你所有,非你所要,你便一无所有。貌似拥有一切的人,其实最有可能承受着外人不知的一无所有的恐慌。
如言回头看看坐在后面的联生,他的眼神失了焦点,似乎也陷入了有关于过去的回忆中,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那回忆似乎并不能用“美好”来形容。
进了老挝,路况明显不如越南,基本一直是山路,大约傍晚时分才终于到了沙湾拿吉,颠簸了几个小时,如言有些头晕,一进宾馆房间就昏睡了过去,直到唐凯旋他们来敲门,她才终于醒来。身上又脏又黏,本想换套衣服,无奈行李都留在了会安,盘算着到了万象一定要买套衣服换洗,于是只匆匆洗了个澡,就跟他们出门寻食去了。
沙湾拿吉实在是一个很小的地方,镇上的一条主街从头走到尾也不消多时,因为热衷于东南亚的古老文明的游客的到来,这里却喧嚣异常。就像一个小盒子里,装进了太多白面包,玉米面包,黑荞麦面包之类,于是只得摩肩擦踵的过,气息相闻。
正是饭时,几乎所有的餐厅和烧烤摊都被人群充满,不留一点儿空隙。最后如言提议买了东西,去河边吃。凯旋让联生陪如言在这边挑些吃的,他自己则进了附近一家超市。如言对肚子里塞上了草药的老挝烤鱼很感兴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老挝大叔熟练地翻转着烤炉上的鱼和蔬菜,不时凑上去深深的吸一口气,贪婪的闻一闻半熟的成品散发着的肉香和草药香,那表情,像极了客栈里养的那只守着食物垂涎三尺的猫儿,联生正想抬手去把如言眉角的汗拭去,唐凯旋就回来了,联生慌乱的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尴尬的摸着后脑勺。
如言走在中间,左手边唐凯旋提着一大袋瓶瓶罐罐,右手边苏联生拿着还散发着香气的烧烤。他们经过了一座白色的教堂,一个灯影明媚的广场,还有一个悠长的深巷,夕阳把人影拉长,映在背后斑驳的法式小楼的墙面上,似乎有慵懒的爵士乐从某户人家的窗缝里流出,凯旋还适时的跳了几下《雨中行》的舞步,尤其双脚在空中击打出节拍的一幕,被他模仿的异常滑稽,惹得如言大笑连连,直笑的岔了气,吓得联生慌忙来扶,如言眼里的沙湾拿吉被一袭浓的化不开的暖色笼罩着。
到了河边,唐凯旋献宝的把他手里的瓶瓶罐罐一一摆了出来,如言一看,竟然都是酒,什么“beerlao”“winelao”之类的,瓶子大的不得了,其中一个玻璃瓶被联生介绍说是老挝当地极有名的自酿威士忌老老酒,竟然有四十几度,如言不胜酒力,看了直咂舌。
“如言,这一瓶,是我特别买给你的。”唐凯旋把一个小瓶子郑重其事的递给如言,如言拿过来一看,似乎是一种葡萄酒,上面竟然写着“LOVELAO”,“这代表着爱到天荒地老哦。”如言闻言,慌忙放下手中的酒。“哎!亲爱的,我们亲也亲过了,你怎么还是不肯接受我呢?”如言皱起眉头看着唐凯旋,凯旋只好住嘴,搭着旁边联生的肩膀,在联生耳边用三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女人比较害羞。”气的如言起身来打他,凯旋有意逗她,总是在如言就要抓到他的时候,忽然又躲开,最后看如言追得气喘吁吁的了,才终于停下来,让她如愿抓到自己,挨了如言不轻不重的几巴掌,唐凯旋还是贱嘴的说“好舒服。”,如言已然没力气跟他纠结,于是装着没听见。
联生来不及阻止,看着如言抓起自己手边的老老酒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意料之外的辛辣把如言呛得把眼泪都咳出来了,联生连忙递了水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如言这才看清自己刚才竟然拿错了瓶子。
对岸穆达汗的灯影变得摇曳交错,之后自己是被谁背回旅馆的,如言不知。只记得那是一个温暖宽厚的背,让自己忍不住想要紧紧的抱住不放,然后在他背上流一整夜的泪,那恰恰好的温度似乎可以把自己体内的忧伤全部烘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