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真的要去吗?”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的喻楚再次跟骊子默确认道。
“嗯,去吧,没事,这事早点解决早点安心。”坐在副驾驶上的骊子默边系安全带边回道。
她不怕淋雨不怕奔忙,就怕一个人独处着,会忍不住地东想西想,想她与秦桓的初见,想她与秦桓的相处,想秦桓的未婚妻长什么样,想他和她是怎么相识相恋的....而越想就越会难过,越想就会越绝望,而这种绝望的疼痛,会让她窒息的,所以,她宁愿置身人群,希望能用喧闹来驱逐悲伤,宁愿找些事情让自己忙着,希望忙绿能让自己抛却脑海中那些痴缠不休的念想。尽管这些都是短暂的,但心,能不疼一会就不疼一会,要知道,她可是最怕疼的。
“既然这样,那你就靠着休息一下吧,从小梦描述的来看,它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属于郊区了,车程怕是不会太近。”喻楚见骊子默态度坚决,便也不再相劝,于是边启动车子边叮嘱骊子默道。
“要我说,直接让我带着你俩,嗖的一下,一秒钟就能出现它面前,何必还要开车走那么远,麻烦。”夏梦衍坐在后座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头,一脸不满地说道。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想被当成异类上头条啊,你没关系,躲起来没人能找得到你,可我和喻大哥不一样,我们可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拖家带口的,可经不起太多异样的眼光,所以,行事一定要低调,低调,懂不?”
扫了扫商店门边那两个站岗、看守案发现场的警察,以及陆陆续续从车子旁边擦肩而过的行人,夏梦衍沉默了,他不自在地放下双手,右手搔了搔耳后,小声嘟囔着道,“我不就是说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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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逐渐狂暴而肆虐,骊子默的黄点白底衬衫被这大风吹的猎猎作响,有大颗的雨滴夹杂在风里,落在肩头,有冷意直达肌理,可骊子默犹不自觉,此时,她的心思全在她面前那个高大而略有些瘦弱的人身上。
在一座小山头,在一个小坟头,四人对峙而立。
新长的嫩绿的草木随风而舞,而陈旧的败落的枯枝贴地而飞,有略显尖锐的低沉的声音在这空荡的郊区响起,起伏不定的音量,来去变换的表情,都显示,他或者它,情绪激动而情感炽烈。
“......那几天,天气冷得不行,哪怕他们能给他一张厚一点的棉被,或者,一炉小小的炭火,他也不至于会被活活冻死。他咽气的时候,他们,他的儿子媳妇,一家人正围着火炉嗑瓜子看电视,有说有笑,完全不管楼下的他的死活,这样的人,算是人吗?我在房间里不断地叫唤,不断地叫唤,我想推开那扇门,想去找人救他,可,除了嫌我吵而传来的骂骂咧咧的声音外,没有人理会我的叫喊,也是,一条狗而已,谁会理会你的叫喊,终于,他死了,死在那个凄冷的夜里,无声无息。而我也彻底放弃了叫喊、挣扎,只是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陪着他,想给他最后一点点温暖。我在想,如果年轻时,他知道当他年老后他的儿子会如此无情的对他,他还会含辛茹苦、无私奉献的养大他吗?”
他这一问,让时间陷入久久的沉默,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答,因为他们都不是他,不是那个已经撒手尘世、躺在地底的老人家。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一家?”沉默良久后,喻楚出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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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依靠夏梦衍的指示,他们大约在二十分钟之前驱车抵达这座小山的山脚下,因道路狭窄而泥泞,他们再次弃车而行,徒步爬到了小山上,而当他们站在这座坟头前时,那只一身黑的土狗,仍旧趴在坟边,对于他们的到来,它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他的诉说是从夏梦衍说出的一句话开始。
一到坟头,夏梦衍便盯着趴在湿漉漉的泥土上的那只黑狗,嗤笑一声,说道,“连幻化人形都勉强,一看就是成妖不久,居然动手杀人,白白地毁了你身这得来不易的修为,是不是傻?”
匍匐在地的黑狗闻言,从前腿里抬起头,淡淡了扫了夏梦衍三人一眼,然后,缓缓幻化成了一个高大而有些瘦弱的男人,看不出年纪,一双狭小而细长的狗眼印在人形五官上,说不出的怪异,他与夏梦衍三人面对面的对峙而立,从旁伸出一只手抚了抚那块由劣质木头而刻成的牌碑,神情平静,“如果我能早点幻化成人形,那么我会更早的就杀了他们,这样,他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然后,他娓娓道出一个人伦悲剧,不孝子自私到极致,如个恶魔般吸附榨取老父亲身上的每一滴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却从不给予任何的关爱和付出,以至于年老的父亲竟被活活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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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杀?”由黑狗幻化成的男人,闻言望向喻楚,回道,却是不等喻楚回答,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也是一条人命,被他的儿子媳妇虐待,以致于活活冻死,这难道不算杀人吗?你们人类怎么做的?法律呢?刑法呢?通通没有,他们,一家子的杀人凶手,不光一点事也没有,居然还利用他的死,办场丧事,假惺惺地哭上两句,就收到了一笔可观的钱财,真真的物尽其用啊,你们是没看到那女人坐在床边低头数钱时那贪婪的样子,我至今一想起那副丑恶的嘴脸,就恨不得将他们再杀一次。”
他这一番话,说的喻楚及骊子默三人良久无语,这样的人渣.....
“可毕竟是三条人命,”沉默良久,喻楚抬眼看向他,说道。
“他们不把他当人,我为什么又要把他们当人?”他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再说,这年头,贫贱的人,命算什么?我跟随他乞讨流浪那么多年,见惯了被随处丢弃的人,见惯了不值几个钱的人,见惯了没有人的尊严的人,挣扎也好,麻木也好,最终都会淹没在这冷漠而肮脏的世间。在这样的环境,我很难生出对生命的尊重。”
“可是你所有的理由都不能掩盖你是杀人犯的事实,”一直不曾说话的骊子默开口说道,“尽管是事出有因,但,常人说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将人命与天相提,由此可见人命的重要,是,是有不乏把人命当草菅的人存在,可这是世间常态,或者说是一种规则,水至清则无鱼,听过吗,没有黑暗,哪里来的光明?又或者,没有黑暗的肮脏对比,又哪里知道光明的珍贵与重要?”
“而且,天道循环,因果报应,你应该要信的,”喻楚紧接着说道,“尸检报告显示,那个女人身体内长了个肿瘤,她余生不多,且在她不多的余生里,她会受尽病痛的折磨,直至死亡,至于李贵,嗜赌成性,哪会有什么好下场?”
“呵呵,”他咧嘴一笑,“可我还是不后悔,因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多活哪怕一天,”
“你可能不太懂,有时候,死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一种折磨。”喻楚说这话的时候,骊子侧头看了他一眼,见说完这话的喻楚神色一黯,双眼有隐忍的痛苦。
她想,他应该是想起死去的欧书雅了吧。
“是嘛,我看他们一家人就挺怕死的,应该不觉得活着是种折磨。”说完这句话后,黑狗幻化成的人形渐渐透明,渐渐模糊,它又重新变回了它的本身,黑狗面碑而立,四只脚深陷泥里,静静地伫立片刻后转身,抬头看向骊子默三人,“我跟你们走。”
此时,大雨倾至,硕大的雨滴迎头浇来,寒意重了几分,喻楚第一时间脱下外套,递给一旁的骊子默,然后大声说道,“我先下去把车倒好,小梦,看着点你骊姐姐,还有,”说到这,喻楚犹豫了一会,又继续说道,“把它也带下来吧。”
夏梦衍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被大雨模糊了视线的骊子默和喻楚,没有看到他那张脸上此时出现的有些不明意味的挣扎。
喻楚说完,刚迈开一只脚,一直安静而沉默的黑狗突然如闪电般向坟前的一颗大石撞去,“砰”地一声,沉闷的响声穿透帘幕般的暴雨,直达骊子默三人的耳里,那响声,听得骊子默心里一颤,拽着夏梦衍衣角的双手,不住的微抖。
黑狗自尽而亡了,殷红的血,很快被雨水冲刷,渗入泥土,染红一地沙砾!
“骊姐姐,”夏梦衍搂过瑟瑟发抖的骊子默,轻声喊道。
“你为什么不阻止它?”骊子默一把推开夏梦衍,冲他大喊道,“凭你的能力,你完全能够阻止它,你为什么不阻止它,它的血,也是红的呀!”
雨势完全没有减小的迹象,喻楚的外套跌落在地,土黄色的泥浆很快将其染黄,被大雨淋得睁不开眼的骊子默朝夏梦衍喊了那一嗓后,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她摸了把脸,将湿漉漉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到一侧,越过刚才快步来到她身后的喻楚,朝黑狗尸首的所在地走去。
她这一激动而悲伤的情绪来得如此突然。夏梦衍和喻楚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