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嘻嘻!”
一个穿着绿色罗裙的五岁小女孩正欢畅地笑着。此时,正是春光明媚时候,园子里百花盛开,蜂飞蝶舞,一片热闹欢快景象。
她坐在秋千上,随着秋千高高荡起,又稳稳落下,笑声便随着秋千起起伏伏,像风铃般清脆又自然。按照时人的审美标准,她并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五官端正却算不上精致,皮肤偏黄,脸圆圆胖胖的,一副极平凡的样貌。只有双眼大而黑亮,笑时有光辉流转,令人的心情无端便愉悦起来。更有一枚朱砂记点缀在眉间,小小的孩子竟平添了一抹恍惚的风情。然而仔细看去,却分明什么也没有,那抹不经意的风情只是眼睛的错觉。
“哥哥,再高点!再高点!”稚气却清亮的童音从小女孩的嘴里吐出,却引来身后小男孩的不满:“蝶儿,够高了!再高你定要摔着了!”
小男孩大约十一二岁,与小女孩趋于平凡普通的容貌不同,他的五官颇为精致,只是眉毛浓密偏黑,眉峰锐利,冲淡了精致容貌带来的柔和,反而充满了锋锐之气,让人面对着即使明显身量不足的他也会无端生畏。
“摔就摔呗,反正你会接住我的!难道哥哥你竟然敢不接?”小女孩努力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却因为那圆圆胖胖的脸,显得实在缺乏说服力,反而可爱至极。
“不敢不敢!妹妹大人,你小心了!”小男孩无奈说完,搓了搓手,深呼吸一口气,将手重新伸向荡过来的小女孩。
“忠儿、蝶儿,别闹了,快吃饭去!”就在这时,一个柔婉的女音传来。随着声音的接近,园中小径上走来了一个美丽温婉如这柔柔春风的妇人。
小男孩一惊,忙收回手,却忘了止住秋千。只听“扑通!”一声,小女孩从秋千上摔了下来。
“娘亲!”带着哭音,小女孩趴在地上抬起头来,圆脸上沾满了尘土草屑,泪汪汪的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妇人。
妇人连忙赶上前去抱起小女孩,一边帮她清理身上的尘土草屑,一边柔声安慰道:“蝶儿不哭哦!娘亲在这里,待会娘亲给你上药了就不痛了!蝶儿乖,不哭哦!”
小男孩趁着妇人安慰妹妹无暇他顾,悄悄向后缩去,躲进花丛中就要运起轻功离开,却听一个极温柔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卫继忠,你要上哪儿去?”
小男孩止住脚步,整理了下脸上的表情,缓缓转身,眼角含泪,可怜兮兮地望向已经站在花丛外的母亲。好么,娘亲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功力也越来越深厚了。
妇人不动声色,依旧温柔地哄着怀中的小女儿,静静等着儿子不情不愿地挪到跟前,看也不看,便准确地捏住了儿子的右耳,一拧,红了。小男孩却不敢喊叫呼痛,只瑟缩着,含着两泡眼泪,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家偏心的娘亲。妇人却只睨了他一眼,温柔道:“卫继忠,我要去问问卫承义究竟是怎么教的儿子。你一起吧!”说完,便不再看他,只右手搂着女儿,左手拧着儿子的耳朵,款款走出了园子。卫继忠回首园门上大大的“春园”二字,只觉春寒料峭,前路多舛啊!
2.
卫家,H城里有数的官宦之家。其实,卫家祖上只是籍籍无名之辈,之后陆续出了几个县吏、官丞之数,在H城里小有名气,但不成大器,声名不显,也不被那些真正的名门、官宦人家所看重。但自卫家出了个卫辅仁卫尚书,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卫辅仁身为两朝重臣,为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深受朝野好评和百姓爱戴。五年前,卫辅仁辅佐新帝登基后,竟自动请辞,告老还乡,回乡尽享天伦之乐。赞叹者有之,唏嘘者有之,卫辅仁却是不闻不问,整日在家含颐弄孙,自得其乐。卫辅仁只有一子,名承义,颇有才名,但为人拘谨严肃,不懂变通。卫辅仁担心儿子在京城里会得罪高官显贵,便托关系在H城的官署里给儿子找了个闲职,卫承义自己又在城里的一家书院里任院长,每日里教书育人,有事时再到官署里坐一坐,也无人敢言其不是,倒是颇为自在。卫承义有一子一女,子名继忠,女名蝶。说起这一双儿女,平日里古板严肃的卫承义也不禁欣慰而笑。卫继忠自小好动,不爱读书,就爱舞刀弄剑。卫承义表面不喜,心里却是高兴的,盼着儿子能有出息,将来做个将军,如此,卫家就“文武双全”了。不然,卫承义也不会暗地里许可儿子跟着江湖出身的妻子学轻功,明里给儿子请剑师了。卫蝶还小,天真活泼,小小年纪却已经乖巧懂事,懂得体贴父母。兄妹俩虽然无论年纪还是性格都迥然相异,感情却是很好,且皆孝顺父母,尊敬长辈,怎不欣慰!
“只是啊······”卫承义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起,笑容也不见了,伴着一声长叹。
正在这时,书房门被人无声无息地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脚步极轻,稍后跟着的脚步声略显凌乱。卫承义只觉眉心一跳:如此轻的脚步声,而且既无通报也不敲门就直接闯入书房的,除了自家夫人还能有谁?而且,太安静了!是否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呢?不再多想,卫承义无奈,立即转身,扯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只见卫夫人一手搂着小女儿,一手拧着儿子的耳朵,施施然然地站在门口,对自己温温柔柔地笑着。小女儿眼里还噙着泪,安静着,抽噎着却听不见丝毫声响。儿子端端正正地垂手而立,只有头因为一只耳朵被拧着而往一边滑稽地仰着,低眉顺眼,十分温顺的模样。再看自家夫人,那笑容,真是温柔,太温柔了!卫承义快步上前,从卫夫人怀里接过小女儿,轻手将卫夫人的手从儿子耳朵上温柔地拉下来,换上自己的手拧上了儿子那早已泛红的耳朵,微倾身道:“夫人可累了?快请坐!”
等卫夫人在书房里唯一的一张檀木椅上坐定,卫承义才挑眉肃容道:“卫继忠跪下!”放开手,卫继忠立即“扑通!”一声跪在卫夫人面前。卫夫人温柔道:“我不是你祖宗,你跪错了。”卫继忠不语,安静地起身,安静地向祠堂的方向走去。卫承义轻声唤道:“夫人!”卫蝶也从卫承义怀里探出头来,怯怯地小声道:“娘亲,蝶儿饿了,可以让哥哥陪蝶儿一起吃饭吗?”卫夫人将卫蝶从卫承义怀里接过来,头也不抬,只轻喝了两个字:“回来!”便又坐回椅上,轻抚着女儿的背。卫继忠低头快步走回来,恭敬地垂手而立。卫夫人面无表情地看向儿子,轻声道:“你可还记得何为兄长?何为武者?何为男儿?”说着,也不听儿子的回答,起身,抱着女儿径直往饭厅走去。
直到再看不见她们的身影,卫承义方看向儿子,无奈道:“你娘亲走了。”
卫继忠一听,立刻抬起头来,脸上带笑,哪有半分恭敬和惭愧模样。嬉皮笑脸道:“爹爹,今儿这一关算过了吧?说吧,这次怎么罚?背书?抄经?扎马步?还是让师傅揍一顿?”
卫承义板着脸不回答,却问了另一个问题道:“下个月是你十二岁生日吧?”
“是啊,爹爹,今年您有什么惊喜给我?”卫继忠收起笑脸,警惕道。明显的转换话题嘛!古板的爹爹也会转弯抹角起来,绝对有问题。
“你准备下吧,那天有贵客要来!”
“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之,好自为之吧!”
卫继忠正要继续追问,卫家大管家已经敲门进来,恭敬道:“夫人叫老爷和少爷赶快去吃饭,老太爷已经上桌了,就等着您和少爷了!”
父子俩相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老太爷先到一步,正等着晚辈!父子俩仿佛看见有大大的“不孝”两个字正悬在头顶上,似乎随时都会砸下来。不知这回这“不孝”的罪名是否还能摆脱掉?不再多言,父子俩昂首挺胸,大步向饭厅方向迈去。春风拂面,何等温柔,又何等“萧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