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有才不愧是无有材。带着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地冲上了酒楼,又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连那一打放在桌子上的银票,也没好意思去拿。
等吴有才他们那批人都走了,墨逸霄手里的酒,才终于进到了嘴里。
叶婉双走到桌子旁,坐在了墨逸霄的对面道:“你离开仙人顶,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墨逸霄放下空空的酒碗道:“刚才,你为何说谎?”
其实,这已是墨逸霄离开仙人顶的第三天。从离开仙人顶,到那帮人上楼生事,墨逸霄都是一个人。叶婉双方才说,墨逸霄昨日还在天目山上,确实是说了谎话。
叶婉双也拿过一只酒碗,给自己倒了小半碗酒:“我知道绑架幼女的事情绝对不是你做的。替你将他们支走也就罢了。”
墨逸霄道:“十年前的‘窃子案’,是怎么回事?”
叶婉双含笑道:“墨少侠莫非不知道,有求于人,便先要服个软?至少应该跟我道声谢才是。”
墨逸霄冷冷望了她一眼,站起身,便准备下楼离开。
叶婉双忙捉住他的衣袖道:“你这个人怎么开不起玩笑?我讲给你听就是了。”
墨逸霄坐回到椅子上时,叶婉双已开始讲述。
原来,十多年前,江湖上许多门派的子嗣接连失踪。失踪的都是六至十岁的幼童。有的是出门玩耍,便再未归来;有的是一夜过后,屋内便不见了人影。
众所周知,人在江湖,难免会结些私仇。各个门派就以为是仇家追上了门来。可防备了几日,却不见再有任何动静。出门寻找,却又查不到任何可疑的痕迹。这些孩子便如凭空消失了一般。直到二十多个大小门派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才引起了整个武林的注意。人们这才发现,凡家中有五至十岁孩子的武林人士,都被成了犯人下手的对象。
此事在江湖传开后,家中有孩童的门派都加强了戒备。可无论怎样防备,许多门派的子嗣依然不断失踪。人们对犯人唯一的了解,便是:这犯人是一个自称姓洛的人。而对他是男是女,为何偏偏对孩童下手,却一无所知。江湖上人心惶惶了将近一年,此事才渐渐平息,那个自称姓洛的人也消声灭迹了。一年中,众所周知孩子被窃的便有四五十户。幸存的,便只有名门大派和隐居山野人家的那些孩子。后来,人们便将此时称为‘窃子案’。
叶婉双最后道:“这‘窃子案’,也正是造成近年来武林中少年高手青黄不接的原因。而当年硕果仅存的孩童,如今长大成人的,就少有平庸之辈。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墨逸霄静静听着,心知此言不假。就他近日所见,未及弱冠的少年和已到及笄之年的少女,身手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流高手。他沉思了一阵,放下就酒碗,将桌子上的银票揣进了怀里。这些银票都是一百两一张的。厚厚一打,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张。
叶婉双惊道:“这钱,你要收下?”
墨逸霄没有答话,拿起了白布包着的“打狗棒”,转身下了楼。
墨逸霄和叶婉双来到永昌镖局时,吴有才的女儿竟然已经回来了。将他女儿送回来的是杨文秋。二人走到镖局大厅的时候,正好看到吴有才和杨文秋坐在大厅谈话。吴有才虽然是主,却只有半个屁股做在椅子上,显见对杨文秋异常恭敬。
见到墨逸霄和叶婉双走进屋,吴有才和杨文秋均起身相应。
杨文秋更是喜形于色,上去抓住墨逸霄的双臂道:“表弟!两月不见,最近可还好?”
从在边凉城遇到扬威镖局的镖车,到再永昌镖局再见。这两个月,实在是墨逸霄有生以来最不平静的两个月。可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在奇怪,弑神帮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扬威镖局。
杨文秋道:“我刚保了趟镖回来,这次不必像上次一样匆忙分别。表弟一定要随我到客栈盘踞两日。”说着,他有已向吴有才抱拳道,“吴总镖头,贵千金我已送到了,这便告辞了。”
吴有才忙还礼道:“杨少镖头将小女送回来,在下真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杨文秋已摆了摆手,道:“我在林中碰到了贵千金,只是顺便送她回家而已。都是吃保镖这碗饭得,咱们也该互相有个照应。”
墨逸霄掏出了怀里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心里又升起了一团疑云:这性洛的既然绑了吴家的孩子,又怎么会将她随意丢在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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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逸霄真的跟着杨文秋回了客栈。不是他很愿意去客栈。而是,实在是他不会说谎,找不到理由推脱。何况,纵使没有血缘关系,杨文秋也确实算是他的表哥,又为人热诚,语气也十分亲近。正是墨逸霄最不知道如何拒绝的那种人。叶婉双没有跟来,出了永昌镖局,她就与二人辞别了。
杨家的镖师们包下了整整一个跨院。刚刚做成了一笔买卖。如今,大小镖头镖师们的心情,便如战场凯旋的将士一般。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更可以痛饮那许久不沾唇的烈酒。至于女人……许多不在院中喝酒的,恐怕便是去了那城中最有名的云仙楼。
杨文秋要了两坛酒,放在了屋中的桌子上。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套间。两个人就坐外间屋的桌旁。杨文秋用右手拍开酒坛的泥封,整个屋子便荡漾起酒香。白玉酒碗,酒入碗中,色泽宛如琥珀。这酒,正是江南一带最为有名的——女儿红。酒如其名。女儿红的味道,确实便如少女的眼泪,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入口虽不烈,后劲却很大,让人不知如何,便醉了。
杨文秋拿起酒碗道:“这江南的女儿红虽不似开封的瑶泉酒那般清澈,却别有一番醇厚干鲜。”他没接着说,因为他看到墨逸霄已经将一碗酒都灌了下去。一口气灌下一碗酒的人,通常只是为了将自己快点灌醉,而不会去细细品酒中的滋味。
杨文秋一次次地倒酒,墨逸霄一碗碗地喝。一坛酒很快就空了,杨文秋已经在开第二坛的泥封,他的脸上还带着笑。他用左手拍开了第二坛酒得泥封后,就将酒坛抱在了自己的腿上,而没有再给墨逸霄倒酒。
杨文秋开口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表弟可有什么心事想跟我说?”
墨逸霄摇了摇头。下山后,他遇到的事情已太多,实在只想好好醉上一场。
杨文秋叹了一口气,只有举起酒坛继续给墨逸霄倒酒。
墨逸霄喝得依然很快,第二坛酒,刚喝了两碗,他便醉倒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心事重重?他竟然这么快,就醉了。
墨逸霄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已经成了一个粽子。他浑身上下都被绳子包得严严实实,连手指都没有漏下,外面用铁链缠着。杨文秋就站在床头,皱眉望着他。
从现在的情景,墨逸霄当然也已经明白,自己被杨文秋下了迷药,然后像扎粽子一样,被绑了个结结实实。他是个识别迷药的行家。要迷倒他并不容易。认真回想了一下喝酒时的场景,才想起杨文秋分别用两首拍开了两坛酒的泥封。定是两手分别放了不同的药。这两种药分开时并不具备效力,在体内混合后,才发生了作用。
“表弟,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怪我恩将仇报,是不是?”杨文秋见墨逸霄醒了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样做,对不起你,可我……可我这样做,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墨逸霄已发现身上虽然被封了不知多少穴道,却没有被点住哑穴。但他只是静静看着杨文秋,没有出声。
杨文秋声音略显颤抖,脸上泛起愧疚之色:“两个月前,我和富毅然回到扬威镖局。转天,他就带着富老妇人匆忙离开了镖局。可刚过了三日,弑神帮便追杀到了。他们深夜将我连同妻儿,一共四口人从镖局绑到了荒野之中。然后,就将富老夫人血淋淋的人头扔在我们面前,我这才知道,富家母子终究没有掏出弑神帮的魔爪。”杨文秋面色已发白,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贱内当场便晕了过去,两个孩子也已吓得抖成了一团。可我却横下一条心,依然紧咬牙关,不愿归顺。弑神帮,便又将富毅然推到了我们面前,在我们面前,活生生挖出了他的双眼,割下了他的双耳,双手和双脚。让他在我们面前翻滚、哀嚎一阵。血流满地,至今尤在眼前。那惨呼之声,也还响在我耳畔。”
说到这里,杨文秋的声音已经颤抖,眼中的恐惧之色更盛,:“那时,我依然硬挺着,不肯投降。那群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了两声,将我和贱内留在了野地之中,带着我的两个孩子不见了踪影。三天之后,我便真的收到了一条手臂。我本来也怕弑神帮只是随便用一条断臂吓唬我。可翻看之下,那手臂上赫然有一块胎记,竟真的,就是犬子的一条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