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曦峰,藏书阁。
藏书阁高三丈三尺,分为三层,自上玄清宗开宗立派以来便存在。原先的碧色琉璃瓦,朱红顶梁柱,早已被岁月腐蚀,绚丽的色彩褪尽,只余与时间对峙的沧桑和深不可测的静默。
藏书阁除了存放上玄清宗至高无上的功法“上玄清风诀”外,还收藏了各种招式法诀。其中更有历代掌门、长老所创的秘诀、剑招以及修行札记。除了贡奉着历代祖先的祠堂,藏书阁可谓是上玄清宗重中之重。
因为藏书阁的重要性,所以除掌门与各脉长老外,其余弟子皆不得随意进入,周围更布有守护大阵——九曲大迷阵,所以,若要进去学习法诀剑招,便需脉主、长老或掌门的令谕方可入内。
此时,藏书阁里面却是很热闹,一些宗内弟子模样的人苦着脸,搬着厚厚的一摞书,进进出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伫足其中,声若洪雷。
“你们这群混小子,平日向老道我借书那般勤快,尔今不过要你们拿几本书,就哼哼哈哈。”
“今日若不把老道我嘱咐的事作完,以后别想在这看书。”
恐吓永远都比劝解有效,那些苦着脸的弟子听完,神情顿时变的正经无比,动作也愈加麻利起来。
“左师伯。”秦慕容走到老者身后,唤了声。
那老者便是藏书阁的守护长老,左文汉了。
左文汉转过身,看了看秦慕容,道:“唔,你来了。”
又转过身,看着那些搬书的弟子,道:“我已经叫他们把第一层的书搬出来晾晒,你去第二层吧,我已将需要修葺的旧书挑出,你上去便可见得。”
秦慕容向左文汉作了一个揖,然后向藏书阁二层行去。
旁边听到对话的弟子羡慕的看了看秦慕容,又看了看手中那厚重的一摞书,不禁心中暗叹:同人不同命啊!
秦慕容刚踏进进二层,便看见一张长条木桌,上面堆满了一本本静待修补的旧书。
他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任这令那些宗内弟子眼红的纸页从指间划过,然后丢回书堆里,神色平淡。
书是好书,但又能怎样?
自已这般修为,即使这上面的招式再神妙,我也体悟不到。
秦慕容暗暗自嘲。
渐渐,一丝一缕,那往事又欺上心头。
自开始修行功法以来,他便知自己与众不同。
确实与众不同。
别的弟子只需修行一天即能炼成的法诀,他需要数倍于别人的时间方能炼成。修真九境,他已在第二境旋照境停留了十数年,久行未果之下,他不禁心冷意灰。
后来于偶然之下,他在一本书中习得吹奏竹笛的方法,从此便寄愁音予青笛,与增长缓慢的修为相比,他在吹奏竹笛方面的天赋显然更出众。此后,便索性钻研音律,而那修行之事,不过是在偶尔想起的时候,会不死心的试上一试。
说来也怪,驻守藏书阁的左文汉却对他另眼相看,准许他不用令谕也可借阅书藉,条件是那旧书修葺与摘抄记录全部由他来做。
由此,他便沉浸于浩渺文海。除却藏书阁三层非本门脉主、长老与掌门不得进外,一层那些记载着山川地志,神鬼志异的书藉他通通翻了个遍。至于二层,那些足以令宗内弟子疯狂的秘招法诀,以他的修为,简直就是食如嚼蜡,不读也罢。
他渐渐拉回思绪,摸着泛黄的书页,光滑的触感清晰如昨。
是了。
与它们相伴都有几年了。
秦慕容深深的吸了口气,不再思想,掏出从楼下拿来的针线工具,盘地而坐。就手拿起一本书,整归理齐,穿针引线。。。。。。
静静的,过了许久。
那长条木桌上的旧书已经少了一大半,而秦慕容的身边,却整齐的堆放的经过修葺的书。秦慕容全神贯注,完全沉浸在这种看似枯燥无比的工作中,一本又一本。
他修着修着,忽然觉的眼前一暗,心下疑惑,难道那日头这般快就已西斜?
抬起头,一张脸突然硬生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近在咫尺,那脸上的一对乌黑的眼睛忽地对他眨了眨。
“啊。”秦慕容被这突然出现的脸吓的往后一仰,他身后的一堆书立即遭受无妄之灾,顿时被撞的七零八落。
“呵呵呵。。。。。。”
一阵银铃似的轻笑,顿时响彻在寂静的藏书阁。
秦慕容定了定惊,顾不上那些被撞散了的书,他略带愤怒看向那张脸,看看是谁这般的无聊捉弄他。
但他只是一怔,随即脸上闪现一抹惊喜的神色,他心里似有惊雷炸过,只余两个字萦绕:
是她,是她。。。。。。
她。玲珑曼妙的身躯着一袭霞紫衣裳,三千青丝披肩而下,两耳之上扎了个圆环髻,刘海平齐,肤如白玉,柳眉弯弯,眸若星辰,朱唇带笑,齿如贝。
她叫殷琪。
秦慕容连忙站起来,胡乱的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望着那清丽无双的面容,他心里泛起千种万种的思绪,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涌至喉头,到了嘴边只得讷讷的几个字:“殷师妹。”
殷琪看着秦慕容,正要说话,一想到了方才的恶作剧,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秦慕容也不气恼,他止了止慌乱激动的心情,问道:“殷师妹,你来此作甚?”
他话一出,顿觉自己愚蠢,来藏书阁不看书还能作什么?
殷琪灵动的眼睛眨了眨,不说话,却走上秦慕容的身前,定定的看着他,语气正经道:“秦师兄,我是特地来看你的哩。”
秦慕容听罢,心底蓦然轻轻一抽。
不待他反应过来,殷琪看着秦慕容的神情,知道他又上当了,促挟的一笑,才道:“嘻嘻,骗你的。”
心还未上到云霄便被扯下来,秦慕容心里隐隐有一丝滋味划过,却分不清是痛是苦。刚刚那几分惊喜的心情也被冲淡,他低低的问道:“那师妹是来这里看书的么?”
殷琪并未能注意到秦慕容语气里的情绪变化,她向着摆放着书藉的书架走去,随意挑起一本,翻了翻,道:“嗯,一个月之后便是六脉比试之时,娘亲不肯教我更高深的功法,我唯有自己偷偷来这里学。”
六脉比试?
秦慕容想了想,才忆起确有其事。上玄清宗六脉比试每十年一次,旨在让宗门后起之辈相互交流,共长经验,他记得,上次的六脉比试是他七岁的时候,他尚且年幼,修为低微,是不准参与的。
这次我也参与不了罢!
秦慕容想到自己停滞增长的修为,面有苦色。
殷琪左看右看,终于挑中了一本名叫《捏花》的法诀。她心满意足的拿着书,对着呆呆站立的秦慕容道:“秦师兄会参加的罢,六脉比试可好玩了。”
“我。。。。。。”
秦慕容欲出言,殷琪却像是想起了什么,鼻子微皱,眉头轻轻上斜,模样可爱,道:“以师兄的修为,恐怕过不了第一轮吧?”
她说的天真无邪,他却如遭雷击,脸色顿时苍白。
他知道她言者无心,不是故意。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却有一股苦涩在翻滚回荡。
殷琪这时脸露憧憬,道:“听说卓师兄已经出关了,不知他是否已突破至更高的境界,这次又会是他得第一吗,秦师兄,你知道吗?”
秦慕容面色黯然,勉强的笑了笑,道:“或许吧。”
殷琪对秦慕容敷衍的回答并未满意,皱了皱鼻子看向秦慕容,却见他神色不对.她本就天资聪颖,细细想了想,知道恐怕是刚才的那番话无意中伤了他,她吐了吐舌头,对着秦慕容道:“秦师兄的修为是比不上卓师兄他们,但是秦师兄笛子吹的可好听了,整个宗门无人能比。”
如此笨拙而明显的安慰,秦慕容越听越苦。
殷琪拿到中意的法诀,便想回去参悟修炼,如此,她便向秦慕容道:“秦师兄,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哼着小曲,脚步轻快的向楼下走去。
秦慕容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心里却一直回荡着殷琪对他说的话:
以师兄的修为,恐怕过不了第一轮吧?
师兄的修为是比不上卓师兄他们。
师兄的修为。。。。。。
怦,怦,怦。
他的心越跳越快,双手握了起来,那么的紧。他心底似有滚烫的岩浆涌出,一股热气直冲脑门。
“殷师妹。”他叫住正要下楼的殷琪。
殷琪好奇的止住脚步,看着秦慕容。
秦慕容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丽人,道:“我会参加六脉比试!”
语气里,似藏有万般的坚定。
殷琪怔了怔,似微微有些意外,随即又嫣然一笑,她轻轻的道:“嗯,我知道了。”
随即下楼。
秦慕容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神情微寞。
夕光残照,窒息的寂静慢慢将他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