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宅子,比侦探社的大宅子稍微小点,顶多两个院子的范围。前面作为店铺的门面,中间有拱形的过堂,后面是主人家住的地方,仓库则在偏拐角,仓库的位置使得整个居室变得窄小,其间还飘杂着些浓重的潮味。
齐远捏着手指,不情愿地走上前。
店门外张罗的伙计见着了,慌忙迎上去,“少爷,您回来了!”转身拍了一下身旁搬米的伙计,“四儿,快去告诉老爷,少爷回来了!”
“少爷,老爷先前还念叨着您那!您总算回来了!这下老爷的心病可是有治了!”小伙计一边说,一边随着齐远的脚步往门里进,走到过堂前,低头恭敬道:“老爷就在后面,少爷您过去吧,我前面还有事没完呐!”
瞅见少爷看都没看自己,小伙计也不在意,转身忙活去了。
正在点帐的老张听到前面小四的通报,欣喜地扯了下身旁老爷的衣襟,小声地提醒道:“老爷,少爷回来了!”
“知道了,点帐!”老爷是位近五十岁的中年人,额上皱纹深深,脸盘却极好,慈眉善目,透着红润和喜庆。对襟的绿褂下着一件银白的长衫,衬着微微发福的肚子,整个人立显富态。
听到老张说少爷回来了,老爷端正脸庞,尽量显出些威仪,转头间,嘴角翘起,已是喜不自禁。为人父母的心里,多是喜忧参半。
齐远走到仓库的门前,随意地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形,几个伙计在往里运米,老张在记账,还有那位肃穆威严的老爷,挺拔的腰杆还是一样的健壮,果然,不是没了自己不行啊!
齐远撇嘴,任由苦涩在口中慢慢扩散,转身,步伐缓慢地走向卧房。
“老爷,少爷走了。”一直注意观察这对父子的老张小声地提醒着老爷,期望老爷好得给个意思。这父子间的僵局啥时是个头啊!
“老爷,要不要去看看!”停下记账,老张建议着。身为齐家二十多年的老仆,老张是看着少爷长大的,父子之间的那点事,老张也是明了的。眼看着两人总是倔着僵着,关系也一直毫无进展,老张担心那!
“哦。不用。”老爷转身,整张脸上的红润垮下来,沧桑浮起,好像突然间老了十几岁。
老张摇摇头,接着记账。
卧房里,齐远躺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朦朦胧胧中思绪又回到了记忆里的某个地方,那里有馨香的花,绿绿的草,还有在温暖的阳光下轻快地飞舞着,游荡的蒲公英,和从前一样,一位纤衣款款的女子静立在树下,微笑着,任风吹过脸颊,好像从来都不会有忧愁的样子。
她就那样站着,那倩倩的举手投足间,无一不是大家风范。
她说,远儿,不要怨你爹!
她说,远儿,即使离家了,也要常回来看看!你爹一个老人家,会孤单!
孤单?齐远讥笑,看着每日热闹的景况,他老人家过得很好呐!但自己还是回来了!常回来看看,自己做到了!您看到了吗,娘!眼角划下一颗晶莹,瞬间没入头发里。齐远翻身蒙头,任湿润的眼角沉浸在不断涌出的滚烫里,只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一会,就一会。
晚间小伙计来敲门,见没有人应,小伙计习惯性地摇头,端着饭菜转身,看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老爷,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靠着门框才没有把盘子摔下来。
老爷扬手,示意小伙计不要慌,接过小伙计手中的饭菜,又再挥了挥手,示意小伙计下去吧,这里自己来。
等到小伙计离开,老爷才走到门前。整个人如初见公婆的小媳妇般,紧张且局促。
“咚咚咚!”老爷试探着敲敲门,仍旧没有人应。
老爷伸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老爷愣了一下,却没有立马进去。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饭菜,便伸着脖子往里看,里面没有点灯,相比于外面月亮高悬的敞亮,倒有几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黑洞洞得瘆人。况老爷肥硕的身子并不便利,所以很快这个姿势,老爷就撑不住了。
老爷站直身,一手抬起揉搓着僵硬酸疼的脖子,一手把托盘推向肚腹间,想要端稳一些。一个不小心,托盘歪了,老爷手脚慌乱起来,一手往下压,一手往上掇,力道不稳,大半的饭菜洒到了外面,一个盘子跟着一偏,顺势一滑,“啪”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老爷被吓着了,习惯着一蹬脚,跳起又落地。看着地上的盘子,老爷的眼里染上点点星光。回神间,猛地看向浓重的纱幔后,确认齐远睡得很沉才双肩一跨,松了口气。有些庆幸没有吵醒齐远,却无端多了几分莫名的失落。
老爷轻手轻脚地去拿笤帚,将地上的菜饭兜起来,走到院子外,倒在猪槽里。又拿着抹布走进来,蹲下胖乎乎的身子,屁股一摆一摆地擦起地来。
等到老爷直起身,腰背已经有些僵硬,额头上积聚的汗水就好像淋了场大雨一般,却仍旧拄着腰,乐呵呵地看向纱幔处,好像寻求表扬的孩子一般。
然而那个希冀给予表扬的人对这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等了片刻,老爷扁扁嘴,随意地抹把汗,转身准备走回去。
纱幔里传来一声衣料摩擦的声音,转到一半的老爷惊喜地回头,又再伸长脖子等着,可等了半天,一无所获。整个屋子静静的,就好像根本就没有人。
老爷眼皮下搭,目光惶惑且失落,慢腾腾地走出去,再轻轻地带上门。月光照在老爷的身上,在老爷的身后投下阴影,阴影一点一点地挪向老爷的卧房,直至再也看不见。
月仍旧高悬,远方传来打梆子的声音,合着更夫叫嚷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一直飘啊飘,飘到远方,飘到别家,然后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卧房里静悄悄的,床上的齐远睁开眼,看着关上的房门,定定地出神。眼眸中有心疼、有怨怼、有不甘,还有不肯原谅的倔强,不过瞬间,又被一张名为悲痛的网圈进去。待到眼眸轻阖,已是什么也看不到。
一个人心里能装多少事,无关于他的年岁。在心里留下痕迹的过往,也仅是他的记忆。如果其中没有喜,那便是沉重的负累。最终结成枷锁,慢慢熬煎。
之后老爷没再回来,也没像往常一样嘱咐什么话,只吩咐小伙计将新做的饭菜送过来。隔天,老爷张罗着,忙碌着,整个人依旧一副威仪无比的样子。老爷指挥着伙计们忙上忙下,仿佛那晚的谦卑恭顺又谨慎小心不过是瞬间的假象。只在转头间,眼眸深沉隐有哀色。
齐远天亮就已经醒了,只是仍旧呆在床上,静静地躺着,眼望着天花板,怔怔的,仿若失了灵魂一般。齐远起来的时候人也蔫蔫的,在所有人期待转失望的注视下,又一步步地朝着侦探社的方向走去。
然而这条路,突然变得很长,弯弯绕绕的,好像永远都找不到连接的交点。而他又不想去找,似乎只有这样,才是相安无事,各得其所。
齐远晃悠悠地走进中院。
正四下乱瞄的洛小瓷立马欣喜地跑上前,“你总算回来了!”
齐远退后一步,下意识地看看周围的环境,确认自己是在侦探社里,才放心地看向洛小瓷,奇怪于洛小瓷非一般的热忱,道:“怎么了?”语气带着几分惶恐不安。
“你忘了。咱们的任务啊,那天匆匆回来也没了解个大概,不是事不宜迟吗?咱赶紧着吧!”洛小瓷脸不红心不跳,冲齐远挑挑眉,示意配合一下。
岂料齐远此时精神不济,对洛小瓷的暗示非但没有所悟反而直盯着洛小瓷抖动的眉毛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眼看大手就要摸上来,洛小瓷急忙接住,很是郑重地握手,“你也同意是吧,那咱走吧!”点点头,旁若无人的拉着齐远就往外走!
“洛小瓷!”生硬的声音微带恼意,显示着主人被忽视的强烈不满。
“到!”洛小瓷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笑呵呵地点头哈腰道:“长官有礼!这个十万火急!任务!您知道的!您的伤还没好,注意休息啊!”一步一步向后退,待话完,已经连同齐远一起跑出了中院。
方浩一个人站在原地,米色的背心裹出强健的胸脯肉,右臂上仍旧缠着绷带,凌乱的捆扎颇有些街头捆绑猪肉的架势,可以看出作为半个医护人员的洛小瓷情绪是如何地激烈挣扎。
方浩双臂下垂,双手死死地攥着,盯着洛小瓷跑走的方向眼睛喷火,等到心绪平稳,脸上僵硬的表情缓和下来,才无奈地松开拳头,遵从医嘱,转身回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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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人会问谷子为什么会加上齐父这一段,当然是,很重要啦!
有细心的亲们会发现前面有一部分提到齐远精神不好,那就是刚从家里回来的表现!
其实齐父在齐远的整个人生中有着不可磨灭的作用,父子间的亲情在齐父活着的时候是一种煎熬(具体为什么,以后会陆续告诉大家),在齐父死后,对于齐远整个感情的抉择又带来了一次强烈的升华!
再者几个人中只有齐远还有明面上的家人,您说,是不是不可不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