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祖国建立后的第十二个年头,经历了三大运动的洗礼,祖国的经济已经开始了新一期的转变。飘扬的五星红旗在首都建筑前的广场上冉冉升起时,领导们又一次开始筹措新的改革计划,尚在脑子里盘旋的想法,这,还需要时间。
同在祖国大地上的另一股势力在与祖国的不断周旋下势力逐渐南迁,很多遗留下来的队伍负隅顽抗,很快也就归并到祖国的队伍中。
组织说,凡属于思想性质以及人民内部的争论问题,只能用民主的方法去解决,只能用讨论的方法、批评的方法、说服教育的方法去解决,而不能用强制的、压服的方法去解决。
作为新思想力量扎根的土地,作为仍旧在阶级底层匍匐前进的生活品质,偏僻的这里显得越发引人注目。
为了更进一步统一思想,教化众人,很多国民党归降的队伍就被派到了这里来接受新思想的洗礼,以便统一到队伍中。
但这里是哪里,也许连这里的人也找不到一个完整的代称。这里只是一个暂居地,或者说只是偶尔休息的地方,大多数时候这里的他们来往于各地。
洛小瓷抬头看着天上灿然的骄阳,心里百感交集。
作为一名女兵,一名默默无闻整日安逸的女兵,本以为是要就此度过一生的,然而新时代改革的制度不同意。
不同意的结果就是调职。
看着面前歪扭的门牌,上面淡化的墨迹已经看不清到底写得是什么字了,只是模模糊糊能辨认出有五个字,想也知道最后面的三个字一定是,侦探社。
门前干净整洁,偶尔落下的树叶打着飘从面前转过,凉风从一侧吹向另一侧,吹起洛小瓷灰色的大衣,飒飒作响。
洛小瓷一直明白,外表像样,里面再破败也照样仪表堂堂。
而灰色大衣是洛小瓷仅有的一件像样的衣服。
石砌的门前石阶,围绕一圈的石头墙,掉了红漆的木大门,一缕灰尘扬起,四周鸦雀无声。
真清净啊。
警察署下属的侦探社,听人说是门庭冷落,可没想到居然一个人都不曾见到。紧闭的大门上两个生锈泛绿的拉环在风中轻轻作响。
临来的时候后勤部里大家表情不一,有欢喜,有担心,有深思,还有羡慕。羡慕?居然会有人羡慕自己即将面临的事情。果然是什么人的面前吹什么样的风,即使窗寒料峭身上单薄没准也会被认为十分高雅。
以前也听说过关于侦探社的一些事,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没见过人,怪!
洛小瓷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大门,抬起的右手与门环隔着一段距离,右手微微颤抖,就是不敢去碰,仿佛门里有洪水猛兽一般。
一阵风过,五六片树叶在洛小瓷身后盘旋,一动一静,洛小瓷好似雕塑一般站得笔直。
“吱呀”一声,门从里边打开。
洛小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打开的门里先出来的是一把大笤帚,坚硬的枯草捆扎在一根木棍上是当下最省钱的制作。从笤帚上一路望上去,是一只有些粗糙但很健壮的手,洛小瓷盯着这只手若有所思。
“你是新来的?”
洛小瓷抬头,满是红色痘痘的双颊,很像是小孩起的水痘。额头和鼻子倒很光洁,下巴有些胡渣,嘴唇厚实有型,眼光锐利,眼白微微泛黄。整张脸有种违和感,除了水痘。
来人身上是一件水洗泛白的长衫,很像道观里礼佛的老者。
看到洛小瓷审视中略带惊讶的神情,蔡一桶不满意了,声音拔高了几分,“你是新来的?”
“啊?哦!是!老伯您是打扫的吗?那请问……”洛小瓷慌忙开口,想要掩饰自己的惊讶。
“老伯?”蔡一桶大眼圆睁,“谁告诉你我叫,老伯?!”
“不好意思!”洛小瓷慌忙点头哈腰,在后勤部每天必学的一条就是要有眼色,什么人都不能得罪,没准哪天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的老头就过来告诉你他是有功勋在身的老兵。
“我是新调过来的,我叫洛小瓷,请问您是?”
蔡一桶从门里出来,扛着大笤帚优哉游哉,走到门口,放下笤帚就开始扫地,神情很是专注,就在洛小瓷以为他不会再搭理自己的时候,空中轻飘飘地传来一句话,“我是社长!”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
社长蔡一桶,听说这一生十分坎坷,虽然他的一生才过了三十六个春秋。
蔡一桶,祖籍不详,只知道世代经营着“饭后”产业,说好听点就是倒夜香,难听点,就是挑粪的。
当年才十六岁的愣头青凭着“深挖一池,不撒半点”已经在这一行小有名气,不过人总是会有想头,特别是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平凡就意味着死亡,死得无声无息,死后甚至没有草席一卷,往往一把火烧得尸骨无存。
那时的蔡一桶只有一个念头,死后一定要有一块地,一口上等梨木的棺材。
于是二十岁的蔡一桶通过一个同乡的关系参加了国民党,当了一个小兵。一干就是三年。在一次战事中凭着“准确扫雷”的技艺救了团长,升为小队长,底下分管二十个兵。
那时的蔡一桶望着自己的双手,突然感恩非常,挖粪的技艺居然也能挖雷,天知道那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泛黄的眼白滚上浓浓的热泪。
那个团长被调走时,蔡一桶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地、自己的梨木棺材打着飘地飞走了。蔡一桶知道那不是凭空的想象,因为自那以后,蔡一桶就一直是一个小队长。
后来不知是谁捅出了自己曾经挑粪的经历,鄙夷、嘲笑、不屑翻着跟头从四面八方砸来,真是防不胜防。二十六岁的脸上是隐忍的怒火,却知道不得不忍。
后来的后来,蔡一桶进了共产党,没有人嘲笑他挖粪的营生让他打心眼里感激。只是依旧没有想要的地,那梨木也只是梦里偶尔出现的幻影罢了。
蔡一桶知道自己还不被信任,就这样兜兜转转,直到三十岁,直到脸上开始出现红色的痘痘,直到嘴角的笑意趋于平和,他被调到了这里。
没有一个人存在的侦探社占着硕大的院子显得那样冷清,而更冷清的是,自己还是社长。
后来又来了三位,大家属于互不侵犯,却也是生疏非常。
蔡一桶自嘲地笑了笑,又再次认真地打扫起来。仿佛洛小瓷的到来只是一件平常的事,就像树会落叶,风会飘摇,完全不用理会。
洛小瓷倒是受惊非常,“社……社长?!”看着弯腰认真打扫且十分熟练的蔡一桶,有些不明所以。
“你是新来的?”又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戏谑的意味。
“是啊!”洛小瓷下意识地回头,一张柔顺温婉如玉的脸,一弯柳叶剪裁线条柔美的眉,一双点着星星般的眼,一管高挺的鼻,薄薄的浅色唇轻启,“好一个标志的人儿啊!”来人的眼睛直视着洛小瓷。
来人身上是一件花哨的大衣,粉色的围巾挂在脖子上,两端因着风慢慢飘扬,走起路来如猫儿般优雅非常。如果不是那一头利落的短发,一身合体的风衣,洛小瓷几乎认为这是一个女子。
看着那莹莹如春水的剪眸愣愣着视线归一,丹红晶润的小口微张,因惊吓转为愣神尚有些微微泛白的如玉脸颊,齐远抬头瞥了一眼刺眼的阳光,果然好天气心情就会特别好啊!
“我是副社长齐远,美丽的小姐,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齐远走到洛小瓷面前,微微躬身,执起洛小瓷的嫩白小手,就要吻下去。
洛小瓷把手瞬间收回,眼里含着薄怒,脸儿有些微红。
她知道这种来自西方的礼节,吻手吻脸皆是见面礼,可知道不代表就会认同,作为几千年来的保守主义教出来的好学生,洛小瓷是坚决抵制并顽抗到底的。
“我叫洛小瓷!”声音有些生硬冰冷。
齐远眼里闪过一抹讶异,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几分懊恼,眼含着笑意,“怎么又来了一朵冰玫瑰?小,瓷……”咂咂嘴,仿似回味早晨的吃食,“好名字!瓷白,莹润,小巧,可人。”对着洛小瓷眨了一下左眼,便任由眼光在洛小瓷穿着灰色大衣的身上如雷达般密密扫视。
洛小瓷有些着恼,却也无从发泄,只能站着,眼睛往齐远身后的大门看去,期待什么时候再出来一个人,心里哀嚎,领袖啊,听到我的呼喊了吗?
只是,再没有人从门里出来。
风起,落叶又在翩飞,高高的门楣如一道屏障,把树叶和风阻隔在外面。
“跟我走,我帮你安排地方!”从侧面闪过来一个身影,留下一句话便往大门走去,身材娇小,看得出是女子,背影却很有气势。
“哎!好的!”绕过齐远,洛小瓷向女子跑去,终于甩开那个不正常的人了。
“你好!我叫洛小瓷!”跟上女子的洛小瓷期待着开口。
“离雨!”女子没有回头,冷冷的话语出口,仿佛二月的春寒趔趄,冻出了又一片飘雪。树木抖了一下,落叶一地。
“哦!”望着女子步伐迅速地前行,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扬,敞怀的大衣随风吹出两片前襟,冷漠与洒脱并存,应该说得就是她吧!洛小瓷嘴角微弯,心情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