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昨天因为以为这个夏天可以和钟煜一起过完夏天而兴奋,可是今天却发现这根本就是幻觉。我就像冬天里被霜打了的水仙花,还没有开花,可是叶子已经被完全冻坏,一个人躺床上大哭了一场,哭到如冻坏的叶子干瘪的没有丁点水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为了这个男人掉泪,为他掉过好几场泪雨,可是能怎样呢,他依然还是那个他,而自己却要被自己的狂妄贪恋折磨的非人非鬼了。虽然没有见过被霜打后依然开花的水仙花,当然我也不能肯定被霜打过的水仙花是否会开花,可是我不希望自己因为这样的挫败感而坠落,盼望生活能恢复正轨,能有一个超酷的白马王子疯狂爱我。
此后绵绵再约我去游泳馆,我也拒绝了,拒绝的时候心还是微微叹息了一下,但是我知道只有这样了,既然不能面对,那就逃避。虽然只有像鸵鸟的那样的笨蛋才会这样,但是我不介意自己在某种状态下伪装成一只鸵鸟。也许需要的是时间和新欢,只要不见到他本人,我就当这世上没有这个人。
幸福是什么?这个问题问我一千次我会有一千个答案。当我饿的时候,我觉得有食物就是幸福;当我困的时候,我觉得能睡觉就是幸福;当我烦乱的时候,谁都别来惹我,我觉得也是幸福……若是现在问我幸福是什么,我想说自己还活着就是幸福,但是不幸的亦是我为什么还活着。我是悲观的乐观主义者。
项善君母亲病重,他守在病榻前。大概再热血的人碰到我这冷血的人也会变的冷血,他从之前的一天十几条几十条信息,变作现在一个星期发给我一两条信息,我没有回复过。他无非是发一些关心我的话,可我却丝毫不感动,所以也不想矫情的去回信息。不是我冷血,只是我的态度令人无望。
还记得和朱朗哲刚在一起时,我会把他发给我的每条信息都誊抄在笔记本上,一共有两万多条,那时的我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乐此不彼的发信息互诉衷肠……他的每条信息我都会看了又看、读了又读,仿佛每个字都变得有特别的意义,固执的去揣摩。他说过的话,有一句总是时常想起,他说:“若无牵挂,心为何物?若一任牵挂下去,身又为何物?”可是说这话的他最后却舍弃了我。我夜里跑到江边,蹲在地上烧我的信息誊抄本,还有他给我写的所有信件……离开他后,扔掉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只留下一把指甲刀,这是他高中时就开始用的指甲刀,岁月的流逝指甲刀已经饱经风霜,但是现在我依然用它来修剪从指甲尖、从脚趾间流走的岁月……
这个夏天我过着独行独倚还独坐的独来独往日子。蜜儿只有在周末才来店里了,而我也早早的打发她回学校,生怕耽误她的恋爱时间。眼近就要放暑假了,大四的莘莘学子们一大半告别了校园生活开始为生计奔波,只有一小部分还在为考研奋斗着,蜜儿的学长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算来,蜜儿大学毕业,他的学长也就硕士毕业了吧。蜜儿如果读研,他就读博,正好又可以一起毕业……我一下子又想好远去了。我知道蜜儿只是暂时在我的小店里打工,终究一天我们会分道扬镳。就好像我与汉斯的离别。
要放暑假了,汉斯要回国了,临行前来与我道别。他修完了大学,可能不会再来中国了,这个消息令我惋惜而又不舍,虽然他只是一位普通的客人,但是专门来道别,我心里总不免感伤。他的棕色长发用黑色橡皮筋绑着搭在背上,背上的袋子里背着一把吉他。他取出吉他唱了一首《威廉颂》,虽然我听不懂他唱的什么,但是旋律好像是荷兰国歌。
“是国歌?”我问道。
“是。”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的拨弄着琴弦。
“真的不舍得你走。”我说道。
“没有办法,虽然我很喜欢中国,但是没有办法留下。”他用手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苏臻,这把吉他送给你。”
“给我吗?可是我并不会弹啊,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礼貌的谢绝。
“这把琴是在中国买的,虽然想带回去,但是带着坐飞机并不太方便。又不知道送给谁,我想送给你是最合适的,你的小店里应该备一把吉他。你就收下吧,拜托了。”他说着。
“那,那就当你放这里我帮你保管好了,如果你以后来中国还需要,我再还你。”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也知道这一辈子恐怕还真的是见不到了,一边是中国,一边是荷兰,天啊,天远地远的啊。
“好啊。你真‘狡猾’。是叫狡猾吧。”他不确定狡猾这个词是否用的正确。
“狡猾?不,是聪明。哈哈。”我大笑。他也跟着笑了笑,然后问我:“苏臻,你也唱首歌。”
“唱歌?我也不会唱歌啊,不登大雅之堂啦。”我谦虚道。
“不登什么?”汉斯没有明白这复杂的中国话。
“不——登——大——雅——之——堂。”我一字一顿的说。
“不——登——大——雅——之——堂。”他一字一顿的学,并问道,“不登大雅之堂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上不了台,台,就是舞台,就是唱的不好。”我费劲的比划着解释。
他似懂非懂,说:“哦,不过没有关系,随便你唱什么。”
“好吧,要不就清唱两句,就唱两句,可以不?”
“好吧。”
“我人在梦中/心在那别后/你可知古老的秦腔/它并非只是一杯酒/啊…灞桥柳。”我信手拈来唱了《灞桥柳》的最后一段,这是朱朗哲唱给我听过的歌,我常常会唱起这一段并已是一种习惯。我就是喜欢朱朗哲身上那种另类书生气质。
“哇,好听。这是什么歌?好纯正的中国风。”
“灞桥柳,中国风?是。”
“你完整的唱次好不好。”
“可是我不记得歌词哦……要不我们把吉他挂这墙上?”我故意岔开话题,然后用手指了指花瓶上方的墙壁。我想高点,当装饰品挂着。
“好啊,可是太高了,要不这边一点,这样也好拿。”
我蹲地上,在工具箱里翻出钉锤和钢钉。“我来钉。”汉斯接过我手里的钉锤和钢钉。
“这里可以不?”他举起手将手按在墙壁上问我。
“矮一点点,你那么高,我们够不着的。”汉斯的个子看上去有一米八五,他在我面前显然是一个小巨人。荷兰是全球人均身高最高的国家,男子平均身高一米八二,而女子平均身高是一米七二。
“哦,这里?”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将手稍稍放低了些。
“OK。就这么高。”
他将钢钉钉进墙壁,然后把吉他挂上去,然后非常深情的注视着。吉他的高度和花瓶水平,嗯,这样也不错,我想。至少这样我够的着。
“汉斯,要再喝杯吗?”我问。
“好啊。”他转身坐在吧台前。
我将装一盎司威士忌的酒杯递给他。“苏臻,你穿多少码的鞋子?”他接过酒杯问。
“怎么了?”
“我回国后,给你邮一双木鞋。如果你有朋友需要,我就多邮两双。”他说。
“木鞋?和中国的木屐一样吗?”我对荷兰不太了解,以为只有中国和日本有木屐。
“不一样,我们的木鞋下雨天也可以穿的,不会湿脚。木鞋可是荷兰的国宝之首。”他非常骄傲的说。
“是吗,那谢谢咯。可是我不知道送什么给你好。”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送什么呢,中国特色的……
“不用送啊,要不走之前你去机场送我?要不你就把那个送给我。”他神秘的说。
“什么?”我纳闷。
“就是这个。”他跑门边,指着门上的人头骷髅。
“这个只有一个,而且也是朋友送的……要不你看看别的,看有没有想要的?”我还在犹豫要不要送,心里非常纠结。
“哦,那算了。如果你真的想要,要不等你走的那天我去机场送你时再给你。”
“真的?可是我是后天晚上的飞机,我怕你要看店没有时间……再说机场很远,你去回也不方便。”他说道。
“那……这……”我一边犹豫着,一边走到门边,微微抬头看着门上的骷髅头,盯着骷髅头那黑色的眼眶,突然感到悲怆的心痛。是的,人死了,所有拥有过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活着的时候个人拥有的东西,能满足朋友让他开心,那就慷慨相赠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汉斯,你喜欢,就送给你咯。”我指着骷髅头。
“真的,那太谢谢你啦。我太爱你了。”汉斯欣喜的吻了我的脸颊。我笑着从他的胳膊下闪到一旁,我已经不太习惯和一个男子太靠近。“不用谢,只要你喜欢,对我来说就是最欣慰的事。”
“苏臻,你真的太好了,我一直都不敢问你。我怕你会不肯。”他用大手捧着骷髅头,左看看又右看看。
“客气了。”我笑着走到吧台里坐下,找了个纸袋子给他装骷髅头。
汉斯临走前,记下了小店地址,然后又说了几句谢谢依依不舍的离去。我说着希望你能来中国,希望还能见面。
人生就是聚散离合,我早明白唯一陪伴自己的就只有自己,所以汉斯的回国并没有让我多难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程,相遇时并肩前行,离别后又会和别人并肩前行,人生就是这样,不断的有新朋友出现,不停的又有老朋友离去。
我在地上的箱子里找出一个威士忌的空瓶子,然后又在抽屉里翻出一根麻绳绑在瓶口,死死绑紧。确定绑紧了,我将酒瓶挂在挂过骷髅头的老地方,瓶子微微倾斜。我怕不牢固,又将瓶子周身都绕上麻绳,然后用四颗小铆钉穿过麻绳将瓶子固定,这样开门关门就不会晃的厉害了。我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骷髅头送给汉斯了,就用他爱喝的威士忌瓶子代替,这样很好。或许插一枝花进去更好,我走向花瓶,取出两枝满天星放到威士忌瓶里。很非主流,但是现在的日子就是如这满天星一样,散乱、苍白、无序,不知道重点在哪里……
第二天,蜜儿一眼就看出黑色木门上被换上的威士忌瓶子。“苏臻,这个瓶子真可爱。那个骷髅头呢?”她问我。
“昨晚午夜惊魂,骷髅头昨夜突然复活,变成一个火球,在地上滚啊、滚啊、滚啊、滚啊……没有滚到你们学校去?”我一本正经的说。
“骷髅头才不来我们学校,我看它八成是滚江里灭火去了,要不直接滚火星去了。最讨厌你了,每次问你什么,你都不直接说,生气,生气。”她故作生气,不过看她脸色,似乎心情不好。她说着就坐吧台前从包里掏出一包520,潇洒的点上。
我惊讶的望着她,问道:“这么乖的女孩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抽烟了。”并伸手夺她手里的烟。她机警的把手挥开。
“怎么不能抽了,你能抽,我也能抽的。”她学会了我的歪道理逻辑。
“怎么了?心情不好?”我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男人烦都抽烟,我烦也要抽烟,看看抽抽这烟心情能不能好点。”看着她那吞云吐雾的样子一看就是新手我不由觉得心里好笑。
“还是别抽了,我可不想看你抽烟。”我抓着她的手,正准备夺过她手里香烟。
她突然盯着我说道:“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也不是我的管家,你干嘛管我。”
我听了这话不由赭然,哑口无言。松开手随她,她继续抽着,我傻傻的楞了半天没有回过神,这话听在耳里,却落在了心上,怎么心有些胀痛的慌张?为了不显示自己的失神,我问道:“怎么,吵架了。”
“是的,爱情是枷锁,枷锁。我想分手了。”
“什么事情?”我继续问道。
“暑假我要回家,他不要我回,他要留学校补习,要我陪他。学校空荡荡的,要我怎么呆的下去。再说我暑假不回家,我爸妈肯定会挂念的。我就说那就一起去个便宜的地方旅游,他又说要读书没有时间。他怎么不站在我的角度想想,真的没发现他这么自私。最后我说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他居然说叫我早点滚……”
“是啊,你陪他,他哪里还会有心思读书呢?”我故意站在蜜儿的角度说。
“是啊,我看他这样,八成是考不上的。考不上拉倒关我什么事。”
“好了,好了,消消气啦。这没什么好气的啦。吵架也好,有什么大家都说出来了,不吵才危险呢。你不知道我有个朋友,她男朋友性格好的不得了,从来都让着她,不和她吵,那时我们都羡慕她,你猜后来怎么着,他们有次大吵一场,然后就分手了。真的,不吵才危险。”我又在编故事哄骗小女孩了。
“真的。”蜜儿眼里闪过一丝灵光。
“是啊,或许回去他就跟你道歉了。要不你现在发个信息给他,试探下。”
“好,怎么说,苏臻你教教我。”她熄掉烟头,忙不迭的掏出手机。
“你平常叫他什么?”我问。
“亲。”她说。
“亲,还生气吗?对不起啊,我不该和你吵,虽然我也很想留学校陪你,但是……”
“不行,不行,怎么要我道歉,明明是他不对。”
“总要有一个人先道歉。”
“那道歉的人也要是他,谁错谁道歉,这是我的原则。”
“那就直接问,亲,过来喝酒不,就说你在我这里。”
“他不会来的。不想要他来,不想看见他。”她说着又把手机放进包里,说道,“我要冷战,看谁熬的住。要不我明天就回家,气死他。”
“哈哈,你这脾气他能忍受得了,也是你的福分了。”我没想到蜜儿这么倔强。
“其实我现在不怎么喜欢他了,或许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他,只是好奇,所以才在一起……根本就没有感觉,只是感官刺激了一下而已……”我想吵架的时候,人都是这样想的吧,所以她这么说,我一点也不奇怪。
“还是打个电话吧。”我强烈要求。
“我不打,要打你打。”她把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手机,结果是关机的提示音。“关机了。”
“关机了?”她伸长了脖子问我。
“是的,看来昨晚那个骷髅火球真的跑你们学校去了,不然你和你学长也不会着火。”
“关机就关机,那我也关机。今晚我也不回去了,好不?”她关掉手机,然后渴求的问我。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还是回去的好,吵架归吵架,还是要和好的,早点和好的好,不然大家心里都是疙瘩都是折磨更是不流血的伤害。”我劝慰开导着。
“那要怎么办,回去找他?不,不想理他了。每次这样吵来吵去真的没有意思,爱情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沮丧的说道。
“爱情,当然是好东西,爱情能让人目眩神迷……”
“可是我目眩神迷的人不是他。”蜜儿按着我的手说。
“那是谁?你移情别恋,另结新欢了?”我问道。
“那个人,那个人是得不到的人,我不能说,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喜欢。”她幽幽的说着。
“对我也不能说吗?”
“是,对谁也不会说。”
“……”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这只是一句歌词。然而,当一段感情无法开始,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那么心中,只剩下如潮的暗涌......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能开口的秘密吧,对谁也不会说的秘密,可是如果不是在乎的人,对这个秘密又会多在意呢?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暗恋的人么?我有,蜜儿也有,而别人呢?也会有么?蜜儿坚持不肯回去见学长,我也不再逼迫,怕自己费力不讨好。他们吵架有他们的理由,当然也就会有和好的理由,我急什么。
蜜儿看见墙上挂的吉他,非常喜欢的轻轻拨了一根琴弦,琴弦发出清脆的乐声。“真好听。”她赞叹,“这是谁的琴?”
“现在这是我的琴。”我知道她的意思是问谁给的这琴,却故意这样回答。
“我是说这是谁放这里的,谁送你的琴?”她站那里干着急,我看她着急我就觉得好笑。
“啊,这个啊,一个男人送的啊。”
“哦。”很奇怪蜜儿居然没有再刨根问底,我本来是想逗她,以为她会问什么男人,做什么的。可是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