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咏跟林致东来到了一间小会议室。
“坐啊！”林致东用睥睨的目光看看周咏，自己往一张转椅上一坐，来回旋转了几下，顺势翘起二郎腿，“介意我抽烟吗？”说时已经点燃了一支烟。他没有急着去抽，而是用他略微深邃的眼神看它慢慢燃烧，“看你有点面熟，我们有在哪里见过吗？”
“也许吧，林总想得起来吗？”周咏镇定地展开笔记本，采访准备就绪。
然后他好像积蓄了所有的力量，猛吸了一口，林致东沉浸在淡蓝色的烟雾中，只听他在说，“我只记得你和季星辰的那个小助理一样讨厌。”
周咏的嘴角忽然掠过一丝笑意，却立即引来林致东的严肃质问，“你笑什么？”
“可以开始了吗？”
林致东拧掉了吸到一半的烟头，其实他只吸了一口。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顿时房间了混杂着新装修的油漆味和淡淡的烟草味，使周围的空气更加凝重。
“奥丰广场在市中心核心地段的扩展一直采用复制的方式，此次进入郊区商业这样的次级商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变化吗？”
“没有变化，保持原有的风格才能代表奥丰的特色。”
“那在招商方面不会遇到什么问题吗？以前奥丰都是采用‘先租后建’的招商模式，而这一次对先前的商铺做了大换血再重新招租会有风险吗？”
“你知道，我们奥丰都是有一批长期的战略合作伙伴，招商方面的问题永远不需要担心。比如大歌星KTV、必胜客、肯德基、百安居、一兆韦德……周记者，你是不是没有做过功课呢？”
周咏被林致东的话呛到，知道他邀自己来采访，多半是因为认出那日和他起冲突的自己，而想挑衅或者难为自己。他提醒自己这是工作，便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提问：“我们都知道奥丰持有的自有物业比例都很高，而一些业态规模大，品牌知名度高的主力店带来的租金贡献收入又比较低，回报慢，且它们占用了大部分的面积，加上市区和郊区商圈购买力和品牌认知度的不同，林总是否想过，在短期内是否会影响奥丰的整体经营收入？”
林致东一下子勃然大怒，“你是对奥丰的资金周转存在疑问吗？你提问都不打草稿的吗？你竟然对一个年净利润超百亿的企业提出这样的问题，你觉得这像话吗？”
周咏一笑置之：“所以，林总对这次奥丰新的项目是很有信心。”
“我看的不是眼前的得失，换句话说，就算这个项目赔了，奥丰也赔得起，明白吗？”
“林总的心态很好，我们都知道这次是你第一次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染指这份家族产业，但是如果是昙花一现会打乱奥丰三年内做三十个购物广场的扩张节奏吗？”
“以前我是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但是连我老爹都不敢这么批评我，年轻人不是就得给他们放手一搏的机会，瞻前顾后的，诚如周记者你有这样的机会吗？”
此人的狂妄自大确实如传闻中所言，周咏好几次为林致东的回答瞠目结舌，看他说几句又看着自己把话语权交给自己的样子，似乎不想放过自己，他却又不得不问下去。
“那么为什么奥丰会选择这样的时刻进军郊区市场？并且为什么会选择在戴家浜先试水呢？这对于奥丰来说有什么重大意义吗？”
“有什么不可以吗？”林致东反问。
“因为听说戴家浜广场原来是星梦集团的立项，奥丰忽然进入大家的视线确实出乎公众的意料。”周咏终于对他的装腔作势按耐不住。
“说得对，星梦集团。”他的眉眼略微上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所以是竞争？正式和星梦进行郊区市场的争夺？”
“市场从来都没有命定是该谁的。而且，我们不止是竞争啊，季星辰的咖啡馆也有进驻我们广场，或许我们还会发展成长期战略伙伴关系。”
周咏先是错愕了一下，旋即问道，“不是拆了吗？”
“很快就会重新开张了。”林致东看周咏眉头微蹙，忽然又说道，“周记者好像对星梦集团更感兴趣哦。”
“喔。”周咏轻叹了一声，“所以怎么界定奥丰和星梦的关系呢？是敌是友……”
“这恐怕要看季总怎么给脸了。我等下还是和她去商谈新咖啡馆入驻的事情，今天就差不多了。”林致东下了逐客令。
“好，谢谢今天林总今天配合的采访。”周咏客套性地说道。
“呵，还真给脸了。”林致***然翻脸，“今天找你来采访，出了门就没这回事了，知道吗？”
周咏起身，一言不发，这位林家独子耍人的功夫还真是一流的。周咏似乎想明白地微点了头，其实并不算是回答林致东的命令。而林致东就算坐在转椅上，抬头看人的眼神依然还是那么睥睨。就在周咏转身没走几步，便听到他高亢的声音，“你好！季总……”
周咏的采访文章上了报，大标题为，“奥丰之纯商业模式何去何从，郊区商业地产竞争白热化”，质疑了奥丰纯商业化的模式能走多远，也似乎是加大渲染了奥丰进军郊区城市与星梦扑朔迷离的对峙和合作关系。文章并没有提及，林致东自发接受自己专访的事实。但却引用了不少林致东的原话，众人皆认为其言辞很大胆犀利，且分析有层次有条理。见报之后，一时间成为各大网站的热搜文章。
看到新闻，第一个不冷静的人却是Jason。他后来看到周咏总是嗤之以鼻。“周独家，你以为是写论文吗？”Jason对周咏仿佛有一种天生的敌意，乃至超越了一个助理应该关心的职责范围。周咏只是疑惑，但对他的态度如何也并不关切，就像他知道报道一出来，同行竞争对搜也好总会有一些不同意见的人跳出来挑刺。反正从他做新闻报道的那天起，他就没想过要八面玲珑四面掌声。
但看到季星辰淡然而不闻不问的样子，周咏却焦急地忙着解释，“这次采访林致东确实是偶然，我没有故意想要套你话，给报道增色，也没想到林致东就是上次再慈善车展见到的那个人，我更不是有意要去探究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只是尽我职责所在尽量客观地去写一篇报道，希望你能明白。”
“你写你的，需要道什么歉，Jason你不用管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季星辰淡淡地交代着。
“不是Jason说了什么。是林致东主动邀请我去做采访，而我也没有避嫌，把星梦也扯了进来。”
“你真的觉得你需要避险吗？”季星辰的嘴角忽然又露出微笑。
“啊？”周咏没有反应过来。
“听你这么说我还挺高兴的，证明你开始把你和我放在一起了。”
周咏郑重其事，没有心情把这打情骂俏的玩笑继续开下去，“真没什么不妥吗？我本来没想把你牵扯进来的，你知道，本来我对你公司的事情也不想过问的……”
“我知道你本来就是那种不善掩藏的人，让你写一篇白开水一样的流水账一定是更痛苦的事情。”季星辰的话一下子说到了周咏的心里去，他忽然为有一个能够这样大度理解自己的人而有些惊喜。
“咖啡馆的事情，也是林致东透露给你的？”
“是。”
“这么说，他认出你来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再遇到那个人。能避免，以后最好都不要和他接触了。
“我不明白。”
“真不明白？”
“我当然知道这篇报道出来不会对他胃口，我是做新闻的，我不是枪手。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突然的采访任务，我想我跟他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反倒是你，真的是绕道而行就可以避开的人吗？”周咏没有感觉到其实自己正在用旁敲侧击的方式探究着季星辰的关系。
“你真的觉得我和他的关系那么扑朔迷离吗？”
“我写的是奥丰和星梦，没有特指你。”
“你真没有想过吗？”她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周咏，“我的理由很简单，做生意只有一个利字。”
一个简单的“利”字，让周咏的内心豁然开朗忽然又紧绷，他不知道在商场上，为了利字，她的底线会在哪里。会像当初和自己谈判交易那样从容优雅却不战而胜：“可是他那样的合作伙伴也太难打交道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最怕麻烦了。”
“麻烦交给公司的人去处理就好啦。”季星辰脸上浮现温暖的笑意，宁静如彩霞般脉脉，与硝烟无关。
林致东看完周咏的报道后，他的脾气终于如火山般爆发。将报纸一揉扔在了地上，紧握的双拳重重地敲了几下桌子。
“怎么啦，生那么大气。”Gloria正巧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的报纸捡了起来，大约扫视了一下内容。
“现在敢讲真话的人不多喽。”Gloria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你还笑。”林致东目光如炬。“他什么东西，一个小记者，登报诋毁批判我，活腻了吧啊。”
“这么多年，能看到让林少这么生气诅咒的人已经不多了。那也是本事啊。”
“没看到我心情不好吗？如果你是为了挤兑我来的，还是从这个房间快点离开。”
“好啦，我不是开玩笑嘛，消消气。”Gloria走到了林致东座椅的后面。“媒体那边你不是都通过气了吗？那个记者是不是嫌封口费不够啊。”
“就他，我都懒得打点他，完全是不识相。”
“那你打算怎么教训他？”Gloria俯身在林致东耳畔低语。
“我收拾他还不是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就是说啊。一百家媒体齐声说你的好话，他不过是反其道而行的一只苍蝇罢了。”
“可是就是这一只苍蝇坏了一锅粥。”林致东从椅子上倏地站起来，Gloria没有预料到，人不由向后倾倒，因为穿着高跟鞋差点重心不稳而摔倒。林致东却毫不察觉地自顾自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要不是Gloria叫住他，他都不记得回头和她说句自己先走了。“开会！广场新开张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呢。你自己玩去吧。”说罢，手插裤袋，神情若有所思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Gloria气得直跺脚，林致东待她的热情和耐心的确大不如前了。虽然知道他花心，身边总有几个丽丽，贝儿，丽萨环绕在身边，她都能容忍了，只要自己还是林致东的正牌女友。但每次看到林致东瞻前顾后似乎刻意要隐瞒什么的表情，她除了觉得反常，更强烈的是不安，慈善车展是一次，日本鬼屋也是一次。Gloria想着自己不能在这样坐以待毙了，与其等着林致东厌倦自己，不如切实想个办法把这个富二代永远拴在自己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