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远处的景物，像是披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模糊不清。
三月的天气毕竟还是有些冷的，尤其是晚上，感觉到肌肤上的凉意，独孤夜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站起身来，打量了两眼四周的地形，这才发现，下午他狂乱的一通乱跑，竟一口气奔出了十几里地，如今身处的这座山，名为小夜山，也是盛京附近唯一的一座山，再往前不远，便是一个十字路口，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地方。
弄明白了自己的所在之地，独孤夜不由摇头苦笑，暗叹时运不济。
这么远的距离，要他怎么回去？
他的内力早在下午的发泄中消耗殆尽，到现在恢复的还不到两成，用来赶路，只怕很快就会消耗光，可若是用走的，等他回到盛京，天都亮了。
无奈之下，独孤夜还是不得不运起内力向回赶去。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渐感难支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辆拉货的马车，独孤夜得以搭了生平第一次顺风车。
途中经过闲聊，独孤夜了解到，车夫是专门替人送石料的，最近刚好接了个生意，连续十天帮送石料，今天，正好是最后一天。
不巧的是，拉车的黑马几天前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一直拉肚子，效率低了不少，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
说话间，车夫的鞭子不停地落在黑马身上。
独孤夜抬眸看向拉车的黑马，明显发现黑马状态不佳，精神萎靡，可仍旧努力拉着车子前行。
他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对动物，他一向比较心软，可他也知道，就算他再怎么心软，也不能制止车夫的行为，更何况，他现在还搭着人家的车，当然也希望可以走得快点。
可惜好景不长，走了大约八九里路之后，无论车夫如何挥鞭，黑马就是不肯迈步，气得车夫将马鞭挥的眼花缭乱，“啪啪”声不绝于耳，且一声比一声清脆响亮，很快，黑马就伤痕累累。
突然，黑马身子晃了晃，在长长地哀鸣声中，轰然倒地。
车夫惊得愣了一瞬，随即更是怒气丛生，跳下马车，一边挥鞭一边怒骂：“妈的，小畜生，反了你了，敢给老子装死？起来！你给老子起来！”
鞭影重重中，黑马伸展着四蹄，努力想要站起来，却显得力不从心，颓然倒在地上，打着喷鼻，喘着粗气。
它其实早就到了强弩之末，一直拼着一口气，撑到现在才倒下，已实是不易，可惜它的悲鸣，没有换来主人丝毫的怜悯，反而迎来了更加无情的鞭打。
独孤夜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倏地，一点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定睛一看，不由一下子怔在原地。
一滴晶莹透亮的水珠，缓缓从黑马的眼角渗出……
那，是黑马的眼泪！
黑马，它，竟然流泪了！
这边，车夫犹自为黑马的“不知好歹”愤恨不已，要不是它，他也不会误了时辰，这下可好，那剩下的一半工钱，肯定打了水漂，都是它害的，想到这里，他的鞭子舞的更是密不透风。
忽然，车夫的手腕被人狠狠攥住，紧得他脸色有些发白，他不由满脸怒气地转头望去，却发现那半路上搭车的男子，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那眼光，让他头皮发麻，气势也不自觉的弱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他当初肯让这男子搭车，也是另有所图。
他天天给人送石料，其中不乏贵胄富商之流，别的不说，眼力倒是练了出来，这男子器宇轩昂，面容俊朗，周身更是笼罩着一股尊贵的气息，家世必定不凡，反正他这次的生意也泡了汤，不如趁此机会，向男子多讨些好处。
“再打下去，它会死的！”独孤夜依旧面无表情，低沉的声音，似是在陈述事实，只有紧揪的胸口，泄露了他心中的不平静。
刚才那惊鸿一瞥，黑马眼中的伤痛、悲哀、绝望，深深地震撼了他。
也许是发现独孤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车夫胆子也不由大了起来，“哧”的笑了一声，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他，好像在说：我打我的马，天经地义，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你发的哪门子疯？
独孤夜垂下眸子，松开手，摸遍了全身上下，除了今天刚买的破月剑和云纹簪，就只有一块当做挂饰用的玉佩，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扯下玉佩，扔给车夫，冷声道：“这块玉佩，起码值五百两银子，算作给你的路费和补偿，你走吧！”
车夫慌忙接过玉佩，看了又看，确定独孤夜所说属实，高高兴兴地走了。
独孤夜转身，卸下黑马身上的重负，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它的马鬃，眼神沉痛，这么一匹通灵的马儿，竟被人奴役、折磨至此！
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意，黑马艰难地抬起头，蹭了蹭独孤夜的手，低低地嘶鸣了一声，似含有无限安慰之意，渐渐黯淡下去的眸子里，有着浓浓的感激、淡淡的眷恋和隐隐的解脱，独孤夜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涩意。
握了握拳，重新换上郑重的表情，独孤夜沉声道：“马儿，起来，站起来！我，带你回家！”
他相信，它听得懂。
果然，黑马的眼睛亮了亮，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似探寻，又似判断，独孤夜亦坚定地回望过去。
终于，黑马慢慢地抬起四肢支地，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那瘦弱的身躯，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猛然爆发出巨大的潜力。
独孤夜知道，那种力量，名为希望。
只有希望，才能战胜磨难，创造奇迹！
缓缓地，黑马抬起了半个身子，后肢开始渐渐施力，同时，它的身体，尤其是四肢，颤抖得更加厉害。
独孤夜紧紧地盯着黑马，有点紧张，有点期待，亦有一丝隐隐的惶恐：
还有一点点，再有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喜悦，从心底丝丝缕缕地抽根发芽，渐渐蔓延到心头，独孤夜脸上慢慢泛起一个朦胧的微笑。
然而，不过须臾，随着不算响亮却绝对沉闷的“嘭”的一声，那个尚未完全展开的笑容，就僵在了他的脸上。
真的，只差一点点……
这个世上，最能毁灭一个人意志的事情，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不是身处绝境而无计可施；而是明明看到了希望，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转化为失望，乃至绝望，那巨大的落差，足以令任何人崩溃。
黑马的失败，就在最后一刻。
刹那间功亏一篑，所有的努力，尽归尘土！
这次的尝试，同样用尽了黑马仅剩的力量，它倒在地上，哀哀嘶鸣，无力再试。
它静静地望着独孤夜，黑色的眸子里载满了悲哀，犹如夜色下一条流淌着哀愁的河。
独孤夜有一瞬间的恍惚，他重重地闭了闭眼，神色却愈发镇定，眼里渐渐射出坚毅的光：“不要放弃！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站起来的，一定可以的！我会带你回家，找最好的大夫，喂最好的草料，等你好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游览天下。我们一起去看大漠的落日；一起去看蔚蓝的大海；一起去看天山的雪；一起去看草原的风光……”
独孤夜的话，重新激起了黑马的信念和力量，在他不断地叙说中，黑马积蓄着自身的力量，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败，却始终不曾放弃。
失败了，
再来！
又失败了，
再来！
还是失败，
那就再来！
……
夜色渐渐降临，天上群星璀璨，一弯新月如钩，静悄悄地俯瞰着脚下的大地。
半个时辰之后，一人一马不懈的努力，终于取得了成功。
只听一声长嘶后，黑马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尽管它的四肢在微微颤抖，鼻子里喘着粗气，可它依旧坚强地站着。
不放弃！不屈服！
独孤夜露出了开怀的笑容，激动地一步上前抱住黑马的脖子，声音有些不稳地说道：“好样的！黑马，现在，我们回家！”
一人一马，在夜色的掩映下，一步一步，向着盛京跋涉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