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府。
漪兰居。
王太医走后,独孤夜沉默了一会儿,走到风弱惜身边,柔声问道:“身上可还有其它地方受伤?”
风弱惜无声地摇了摇头。
独孤夜显然不是很放心,转头吩咐挽月:“晚些时候,你帮王妃检查一下,看身上是否还有其它伤痕,若是有,就帮王妃把药上了,明白吗?”
看到挽月保证似的连连点头,他才转身离去。走到门口,他又停下了脚步,低声说道:“今天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你,好好休息!”仿佛逃跑般,独孤夜一口气跑出了漪兰居,跑出了冥王府的大门,这才停下脚步。转身抬头,他深深地望着高悬在门楣上的巨大匾额,“冥王府”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贵气逼人,直入人心。
凝视良久,独孤夜突然淡然一笑,笑容里隐着藏也藏不住的苦涩与沉重,转身大步离去。
走在盛京繁华的街道上,独孤夜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来来往往的人群与他擦肩而过;路旁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小摊店铺,如卖糕点的、卖饰品的、卖包子的、卖布匹的、卖胭脂的……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这里没有栉次鳞比的高楼大厦,却有数之不尽的华府民舍;这里没有快速便捷的轿车大巴,却有各种各样跑起来“哒哒”作响的简易马车。
这一切,都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独孤夜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移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聚宝斋。
聚宝斋的掌柜姓李,是个极其精明的生意人。他看出独孤夜非富即贵,又在门口驻足不前,立即笑呵呵地上前将其迎进店中,看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哪件物品上,就立马热心地为其进行解说。
独孤夜打断掌柜滔滔不绝的叙说,自己一个人在店内转了起来。
这聚宝斋几乎囊括了天下间所有的宝物奇珍,古董字画、名人真迹、珍器古玩……不胜枚举。
独孤夜拥有两世的阅历与见识,眼光自然是极好的,只打眼一看,就知道这里所罗列的物品,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有些更是绝世珍品,不由有些咋舌。
他的目光从兵器库上一一扫过:
千招尽算独孤剑,兵锋百裂回马枪;
神力开山挥斧钺,技断江河不绝刀;
只身对阵疯魔棍,影惊四海双尖叉;
皆杀轮回离别钩,集气吞天不破戟;
九天揽月勾魂鞭,日落星辰夺命镰;
乱魂散落夺魄弩,棒喝当头惊世锏;
走马裂解流星锤,入海擒龙分水刺。
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了一似铁非铁,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似木非木,似石非石,不知由什么材质制成的状似腰带的物事上。
独孤夜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不由伸手将它取下,缓缓注入一丝内力,只见原本软绵绵地垂在地上的“腰带”,随着“铮”的一声轻响,一下子绷地直直的,乌光隐现,剑气森然——竟是一把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绝世软剑。
独孤夜顿时如获至宝,惊喜万分。
当初,他接收了这具身体,同时也不得不接收了这具身体的一切,包括它的记忆、它的身份、它的地位、它的女人以及它的麻烦,除此之外,还有这具身体本身所具有的武功,这可算是自穿越以来,唯一一件让他稍感欣慰的事了。
“他”所练的功法,乃是皇室秘传,一共分为七层,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而且还能延年益寿,减缓衰老,仅只限于皇家之人修炼。不过,由于“他”的不务正业,到目前为止,也只练到了第四层,在江湖上,比二流高手要强一些,却远远及不上一流高手,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一类。
他后来尝试了一下,发现这具身体的武功和内力都还在,他不仅能够施展,还能继续往下修炼,但遗憾的是,他一直没有找到趁手的武器。王府里虽也收藏了不少好的武器,可没有一件是他喜欢的,如今意外发现了这把软剑,甚合他意,又如何能不令他欣喜万分?
看到独孤夜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中的软剑,李掌柜心中一喜,笑容满面地走上前道:“客官真是好眼力,这把‘破月’在我这儿也摆了将近一年了,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却只有您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与众不同。这把剑,不用时绵软如布;一旦注入内力,就会变得锋利无比,足以削金断玉,堪称神兵利器。而且,它的两边皆有凹槽,剑刃可自动伸缩,这就避免了被误伤的情况,正适合您这样尊贵的客人使用。”
听到李掌柜这一通天花乱坠外加恭维的说辞,饶是独孤夜心情阴郁也不禁莞尔,又因为得了破月剑,心中的郁结一下子消散不少。
他微笑着把剑递给李掌柜,声音里难得的带了一丝柔和:“这个我要了,把它包起来吧!”
“好嘞!您请稍等!”李掌柜欢快地应了一声,小心地接过了软剑。
可他甫一转过身,就看到一个伙计正在焦急的给他使眼色打手势,李掌柜凝神一看,不由神色剧变,冷汗涔涔而下。
原来他迎进来的,不是金主,而是一个恶魔!
不一会儿,李掌柜把包好的软剑送了回来,连带的还有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支美轮美奂的玉簪,通体呈乳白色,造型别致,似天边的一抹流云,其中气流宛然,观之竟隐隐有流动之感,簪身泛着一层柔和的莹光,清辉流转,贵气逼人,即使明亮如昼,亦不能损其半分风采,减其一丝风华,夺其点滴风韵。
独孤夜不解地看了看盒子,并没有伸手接过。
李掌柜笑了笑,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道:“不知冥王大驾光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未曾远迎,甚是过意不去,因此特意备下些微薄礼,小小心意,还请冥王笑纳。”
独孤夜的笑容一下子隐没了下去,脸色有些阴沉,刚刚有所缓解的心情,瞬间变得更为阴翳!他怕的就是如此,所以才一直低调行事,“他”以前虽然作恶多端,但真正认识他的人并不多,本以为不会那么巧,没想到,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不必了,这两件东西一共多少银子?”独孤夜淡淡地说完,习惯性地探手入怀,却突然顿住。
今天他被何顺请去园子之前,刚好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又走得急,什么也没带,别说银子,他身上现在就连一个铜板也没有。
独孤夜垂眸思索片刻,然后,伸出双手,在空中互击了几下。
眨眼间,只见独孤夜身边就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影,呼吸轻浅,存在感极其淡薄,正是青衣冷面的风一。
“这里,就交给你了!”匆匆扔下一句话,独孤夜看也不看一边目瞪口呆的李掌柜和脸黑如墨的风一,转身而去。
别告诉他,暗卫不是这样用的,谁规定,暗卫就只能猫在暗处保护主子?
武帝既已将风一派来保护他,那么要如何调遣风一,只能由他说了算!
独孤夜现在很烦躁,烦躁的要命,急切地需要找个地方来发泄一下,不然,他真的会被逼疯的!
运起功力,他一路狂奔,身侧的风景飞速掠过,又被远远抛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一座山顶上停下。
“啊……”一声压抑已久地、惊天动地吼声远远地传了出去,惊起飞鸟无数。
独孤夜骤然间出掌如电,凶狠地、猛烈地不断打向周围的树木,一棵又一棵碗口粗的树接连倒下,山顶上到处碎屑乱飞,触目惊心。
最后,他干脆撤去功力,赤手空拳,只靠着自身的蛮力,疯狂地击打在坚硬的树身上,直到累得筋疲力尽,直到两个手背都伤得血肉模糊,才颓然跪倒在地上,呜咽出声。
明明已经做了决定,明明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实,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这么压抑?这么难过?
身份性别的骤然转换;“独孤夜”满身的罪孽;府内虎视眈眈的妻妾;众人刻骨铭心的恐惧与仇恨;风弱惜不悔的深情……
一切的一切,都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几欲窒息;压得他几乎无法站直身子。
独孤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纵然情绪已接近崩溃边缘,灵台却始终奇迹般地保持着一丝清明。
不管他是被鬼尊设计,还是自愿而来,早在他在金殿中坚定地说出“是”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注定。
这是他作出的选择,不管情况如何,都只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无路可退,更没有资格后退!
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的放纵;最后一次的软弱;最后一次的宣泄!
从此自后,他只能把一切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心底,并在周围砌起坚固的城墙,牢牢封印,永不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