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嘞,新鲜的包子嘞。”
阿宓看着热腾腾的包子,瞪大了双眼,使劲扯了一把秋月离,伸手指了指蒸笼里的包子。
“没用早饭吗?”秋月离问道,“沈月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呀。”
阿宓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肚子,张张嘴,最后还是指向了包子。
“姑娘想吃就买几个吧。”小贩见阿宓一脸谗样,赶紧搭话,“我们老李家的包子可是出了名的,好吃着呢!”
阿宓一听,一手拿一个,忍不住吃了起来,还不时点点头。秋月离无奈,只好买下了这俩包子,“我想问下这镇上哪家笔墨比较好?”
“笔墨…”小贩想了一阵,半天才说道:“以前东边的小巷子里有一家,不过前些年那家死了男人,剩个寡妇,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卖…”
“谢了。”秋月离不等小贩说完,拉着阿宓便朝东边去了。
比起热闹的正街,这偏僻的小巷子可显得冷清多了。就算不剩个寡妇,生意也应该不太好做,毕竟小镇上喜欢这些的并不多。
“墨上寻…”招牌歪歪扭扭地挂在门口,字迹已看不太清,沾满灰尘。秋月离扫了扫门上的蛛网,“走吧,应该是没人了。
不料阿宓拉住他,摇了摇头,执意要进去。
“都没人了还进去做什么,满是灰尘的,别把秋某衣服弄脏了。”秋月离说着立马抖了抖袖子,一脸嫌弃地看着那扇很脏的门。
不要!阿宓嘴唇动了动,在原地站了半天。见秋月离依旧这般,也就不管他了,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个小四合院,有两处屋子已经荒废,贴上了封条。而另外一处虽比较破旧,却还不生蛛网,那门槛也被踏得有些凹陷下去。屋子一旁搭建了一个厨台,遮挡风雨的茅草杂乱地堆在上面。
“看来还有人住这里。”秋月离踮着脚尖走进来,小心地提起衣摆,“走,去瞧瞧人在不在。”说着,轻轻敲起了木门。
敲了半天没有一点动静,秋月离皱眉,“难道出去了?”接着又敲了两下,退回阿宓身边,“秋某没办法了,我们回吧。”
阿宓学着秋月离提起衣摆,几步跨到门前,连续敲了好一阵。
“好了,又不是只有这一家有笔墨,我们换一处吧。”秋月离劝道。
阿宓嘟囔着嘴,作势要推开门。
“您不会想强入民宅吧…?”秋月离退开两步,折扇一开,遮住半张脸,“这可跟秋某毫无干系,公主请便…”
阿宓不跟他多啰嗦,心里骂了秋月离几句,接着用力推开门跑了进去。不一会又跑到门口,一脸焦虑地朝着秋月离挥手,示意他赶快过来。
“怎么了?”秋月离大步走上前问道。
阿宓听后指指屋内的床榻。
“这味道…”秋月离立马捂住阿宓的口鼻,赶紧把门窗都打开来,“到外面去,待在屋里对你身子不好。”
阿宓摇头,又担忧地看向床榻处。
“等屋里味道散了再进来吧。”秋月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或者你去采些青草回来,多采一些。”
阿宓点点头,随便捡了个篓子就出去了。
秋月离脱下长袍,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放下,又取下簪子把长发全部挽起,“若不是那丫头,恐怕你得死了。”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裹紧又破又脏的褥子。
屋内弥漫着发霉,腐烂的气味,还有许久不清洗散发的恶臭。
“看来你是没打算活了?”秋月离掏出一粒药丸,走到床边,“不过不凑巧了,秋某不许,还没人能死。”
那人听后,慢慢坐起来,身上的灰尘洒落在床上。
秋月离皱眉,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妇人。约莫四十,身子及瘦,右手像是受了伤,有些发黑。而她的脸满是污垢,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吃了吧。”秋月离把药丸递到她嘴边,“吃了秋某还找你买笔墨呢。”
“笔…墨…?”妇人沙哑的声音像是枯树一般,“没...没有…”接着一手打落秋月离的药丸,狂妄地笑了起来,“滚,滚!”
秋月离并没生气,弯下腰将药丸捡起来,拍拍灰尘,笑道:“脏是脏了点,不过还是可以吃的。”
妇人不屑,又狠狠推开秋月离的手。
“这颗药世上难求。”秋月离玩弄一阵,“能吃到它,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妇人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别试图跟秋某抗拒。”秋月离一把掀开褥子,说道:“你这身子中毒快二十年了,看来是有高人指点你,否则你活不过一个月。”
“哼,用不着你说。”
“秋某只是想求笔墨而已。”
妇人抬起头,回道:“没有。”
“呵呵。”秋月离笑,“没有便算了,秋某告辞了。”说完刚转身,便被匆匆跑进来的阿宓撞了一下,手一空,药丸不见了。
阿宓把采来的一篓子青草放在桌上,舞着手里的小小药丸朝妇人走去。
“走吧,她想死…”秋月离刚说出口,阿宓就瞪了他一眼。接着跑回桌边,抓起一把青草扔给他。
妇人看着阿宓伸过来的手,竟然没有恶言相向,拿起药丸便吞了下去。
“哎呀…”秋月离扶额,“世态炎凉啊…世道不公啊…”
“你们可以滚了。”妇人说道,裹紧褥子又睡下了。
阿宓听了一脸纳闷,不过秋月离可不依了,猛地把那人扯起来,冷笑道:“吃了秋某的药,就拿出秋某要得东西。”
妇人一笑,说道:“我从没说过有你要的,这药丸也是你们逼我吃的。”
阿宓连忙摇摇头,从怀里拿出几个包子递给那妇人。
“哼,丫头倒是好心。”妇人也不客气地吃了起来,根本不理会秋月离。
阿宓点头赞同妇人,蹲下身子用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写道:青草有什么用?
“是个哑巴?”妇人问道。
“不然买笔墨做什么?”秋月离白了妇人一眼,“嗓子暂时坏了,只能写字。”
妇人吃力地站起来,因着左半身中毒不能动,看起来有些别扭,“写的倒是一手好字。”她边说边跟着阿宓的字比划,问道:“惯用左手?”
阿宓起身摇摇头,指了指右腕。
“她右腕受伤了。”秋月离接道。
“没问你。”妇人左手推开秋月离,语气中带有不耐烦,继而又对阿宓说道“是个好苗子。”
“那你要不要卖笔墨?”秋月离抖抖方才被妇人碰到的衣衫,不屑道。
“可以。”妇人想了半天,接着说,“你们必须帮我做一件事,做好了,我便把笔墨送给你们。”
阿宓一听,赶紧点头。兀地,头上吃疼,见那秋月离正拿着折扇一脸不满,“傻子,为了笔墨给她做事,谁知道她要做什么,杀人放火也干么?”
“呵呵呵…”妇人轻笑,“要不要做随你们,只是可惜我这绝世笔墨少了主人…”
阿宓权衡一阵,还是跑到了妇人身旁,蹲下身写道:什么事呢?
那妇人又坐回床上,侧身躺下,笑道:“我要你们去县令的床下拿一幅画卷。”语毕,还未等秋月离询问,又说道:“一天,我只等一天。”
“县令?”秋月离套上红袍,“还只给一天?”取下簪子,替阿宓簪在发髻上,“拿我给你的簪子买包子去了?”
阿宓笑着点头。
“一根上好的红木簪换俩包子?”秋月离一阵揪心,“不知道是你傻还是那卖包子的不识货。”接着又警告道:“不准再丢了,否则师父不要你了。”
回到客栈,南煜帝等人已起,正在大厅用膳。
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两个红衣人儿格外显眼,刚一踏进客栈,南煜帝便搁下碗筷,笑道:“这么一大早去哪里了?”
秋月离也不瞒着,说道:“昨日在路上,小姐的笔墨掉了。秋某想着还早,便带着小姐到镇上转转,看看能不能买到。”
“哦?”南煜帝把阿宓牵到身旁坐下,“那买到了吗?”
听后,秋月离继续说道:“本来有一家,可惜前些年死了丈夫,那个寡妇也就不做这生意了。”阿宓一听,不乐意了。赶紧朝南煜帝摆摆手,想要告诉他整个事情的经过。
“怎么了?”南煜帝问。
秋月离一笑,“小姐觉得不会只有一家,想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南煜帝想了一阵,说道:“去余安再买吧。”
“从花溪到余安少说也要六七日,小姐怕是等不得。”秋月离摇着扇子走了两步,“今日恰巧赶庙会,秋某曾听人说花溪镇有位高僧,老爷不妨会上一会。”
南煜帝大笑道:“是啊,花溪离都城这么近,我们都还没来过。”说着看了看众人,“不如今日我们便去看看那庙会?”
“老爷…”刘太尉劝道:“逛完庙会也不知什么时候了,难不成要明日离开?”
南煜帝并不理会刘太尉,转过身对柴莫离说道:“莫离啊,你走遍各国,可来过花溪?”
柴莫离依旧一件单薄的紫衣,面无表情,答道:“未曾。”
“呵呵呵呵…”南煜帝把阿宓交给秋月离,“无衣是要跟我们一起去逛庙会吗?”
阿宓看了看南煜帝,又看了看秋月离,最后摇了摇头,拉着秋月离的衣衫。
“那秋某寻到笔墨便带小姐去庙会。”
南煜帝点点头,“你们先去买吧,我们晚些时候再过去。”
“老爷,单是小姐和秋月离,会不会有危险?”刘太尉一脸担忧,“不如我派几个人暗中保护他们?”
南煜帝看着那两个红色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我放心秋月离,随他去吧。”
重新来到镇上的阿宓嘟囔着小嘴低着头,看得秋月离好笑,“想去庙会怎么不去呢?”
阿宓轻轻摇头,看着镇上过往不断的人们,不禁叹气。接着又寻到包子处,对着小贩要了四个。
那小贩一看又是这个姑娘,害怕她没钱又随便拿个东西换包子,心里有些恼火。不过看到身后的那位公子,小贩又笑了起来,“来来来,姑娘坐下吃吧,要不要再来碗粥?”
“两碗白粥。”秋月离跟着阿宓坐下,又问道:“方才她给你的红木簪,老板还有留着吗?”
“可不巧了,我家媳妇来过一趟,让她给带回去了。”小贩回答着,随后乘上两碗白粥。
“哎,你看,秋某的簪子没了。”秋月离感慨半天,“难道秋某整天得披散着头发?”
阿宓一笑,抽出筒里的筷子,递给秋月离。
“您…真是奇葩…”秋月离一脸震惊,可又见阿宓不像是开玩笑,他不由一阵发凉,“您…不会真要秋某别一根竹筷吧?”
阿宓点头。
秋月离无辜地拿着竹筷快速在头上挽了个髻,打开扇子悠闲地扇着,“其实秋某怎么都不错,这竹筷倒也清爽。”
阿宓无言,懒得看他,低头吃包子。
“老板,这庙会哪儿这么多人去啊?”秋月离喝着粥,随口问道。
小贩笑笑,停下收拾摊子的手,“那可不,每年这个时候县太爷都要去庙会祈福,救济那些贫苦的乞儿,再加上这次高僧出关,都想找他算算命呢!”
“真这么准?”秋月离问。
“不知道,那位高僧鲜少替人卜卦,说是有缘人才有得一见。”
“是个和尚都这么说。”秋月离一脸不屑,放下银子不再跟小贩说话,拉着阿宓就朝县令府走去。
阿宓扯了扯他的衣袖,跑到一旁拾起一块石子,蹲下写道:怎么进去?
“反正县太爷跑去逛庙会了,就这么进去呗。”秋月离擦拭掉阿宓的字迹,大步迈向县令府。不过,还是被守门的护卫拦下了。
“什么人?”
阿宓一瞪眼,真想把面纱扯下来吓吓秋月离。谁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能进去的?这下子还不是被拦住了。
“在下是揭榜而来。”秋月离拱手道。
两个护卫相视一眼,这男的一袭红衣,发丝散乱,不像个好人。再看那个女的,也是一袭红衣,却带着个面纱,看来也不是个好人。
“今日县太爷不在,两位改天来吧。”一个护卫赶紧挥手赶人。
秋月离从袖里掏出泛黄的纸递给俩护卫,“看县令大人招了这么久都还未有一个人揭榜,在下可是只有今日的时间,若是错过了,那可惜啊…”
二人思量半天,跑进府里将管家拉了出来。
那管家一听有人揭榜,立刻赶着过来,赔礼半天又把俩护卫斥责一阵,这才带着秋月离和阿宓进府。
“老爷的痼疾有二十多年了,每天都等着人来医治。”管家叹口气,“时间一久也没那么在意了,这小镇没什么好大夫,老爷又不想离开镇上,一直这么拖着。”
“可否带秋某去你家老爷卧房看看?”
“这…”管家有些为难,半天不回答。
秋月离笑道:“别多心,秋某只是看看老爷的卧房是否有不利于身子的东西。像是采光好不好,会不会潮湿,这些都可能引发一些病痛。”
管家点点头,这二人看着虽有些怪异,却也不像个坏人。而且自己也跟着,想来是不会做什么的。于是带着他俩去了县太爷的卧房。
刚一推开门,秋月离便捂住阿宓的口鼻,又是这味道!
“你把所有门窗打开,丫头身子弱,这味道别闻得好。”秋月离眉头紧皱,赶紧吩咐管家,“麻烦你看好我家丫头,秋某进去瞧瞧便是。”
老管家不拒绝,和阿宓一起守在门口。
“姑娘,这位公子是你兄长吗?”
阿宓摇摇头。
管家笑了笑,“是夫君?”
阿宓仍然摇头,四周也没有石子,只好拉起管家的手,反复写着俩字:师父。
管家看了半天才明白,又问道:“姑娘不会说话?”
阿宓指指嗓子,摇了摇头。
管家不再询问,也不忍去看阿宓,那面纱下的脸还是模模糊糊能看出一些伤口。老管家叹了口气,心道,这姑娘也可怜啊。
约莫一盏茶时间,秋月离从屋里走了出来,吩咐道:“去拿些纸笔来,秋某给你家老爷开个方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这个等你家老爷回来之后让他服下,日后屋子要天天通风,屋外多种些花草。”
管家不禁激动起来,一把拉住秋月离的手,连连说道:“谢谢,谢谢你…”
“呵呵,你老爷这病虽然有二十多年,但是极易根治。只要照秋某说的做,半年后定是无恙。”
秋月离未要一分报酬,只是让他送了些笔墨,然后拉着阿宓赶紧离开了县令府。
画卷拿到了?阿宓写道。
“拿到了。”秋月离从袖里掏出小小画卷,看了半天,“这县令和那妇人中了一样的毒。”
中毒?不是生病?阿宓问道。
秋月离摇头,将画卷又收回去,说道:“那个县令应该是个会武功的人,想来是认识那妇人,将她体内的毒渡给了自己。”思索一阵,秋月离也不再纠结,“走吧,拿了笔墨我们赶庙会去,管他什么中毒不中毒的。”
阿宓笑了笑,拉起秋月离就往墨上寻跑。
一日过去,小院依旧未变。老妇人也仍然裹着破旧的褥子躺在床上。
秋月离一进屋就把门窗都打开来,对着妇人说道:“起来吧,画卷拿到了,赶紧把笔墨给我们。”
妇人听后缓缓从床上坐起,吃力地走到秋月离面前,“给我。”
秋月离后退两步,笑道:“先拿出笔墨。”
“早就知道你们能拿到画卷。”妇人指了指桌上的小箱子,“给你准备好了。”
“秋某怎么知道你不是讹我们呢?”秋月离坏坏一笑,舞了舞手里的画卷,“其实也没必要为了个笔墨跟你这般,可是秋某不太信你。”
“丫头,你去打开。”妇人对阿宓说道。
“慢着。”秋月离喊道,“要开你自己开…”
妇人呵呵一笑,自己打开了箱子。
里面并不像外面布满灰尘,反而很干净,想是经常擦拭着。那妇人把东西一一拿出来,黑色的笔,黑色的墨,黑色的砚…可这黑中却又透着一丝血红,因着屋外的光,也引得这三样东西泛着淡淡的红。只一眼惊了秋月离,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妇人,不觉地护住了阿宓。
“黑玉文砚?”
“不错。”妇人笑道:“世间仅有,不假。”
秋月离将阿宓挡在身后,“秋某就说蛮子的蛊毒怎么会出现在你个普通妇人的身上,看来你是关山巫教的人。”
妇人点点头,不否认,“可以把画卷给我了么?”
“可以。”秋月离拿上黑玉文砚,将画卷扔给了妇人,转身便要走。
“原来…他还记得…还记得…”妇人喃喃,接着又笑了起来,“记得又怎样,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阿宓脱开秋月离的手,不嫌妇人的脏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别难过了,我们一起去庙会吧。
妇人愣愣地看着阿宓写的字条,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们。
“走吧,别管她了。”语毕,秋月离拉起阿宓的手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