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已过,九月渐凉。
沈月为阿宓准备了一大包的衣物,就怕刚好的身子又着了一点风寒。不过还好有秋太医,想来这一路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而阿宓只背着一个小药箱,里面全是从秋月离那里拿来的医书。
一身红袍的阿宓挂着面纱,也不顾后面的沈月是否跟上,快步朝着宫门跑去。平日里阿宓总是很早便醒来,却不知今日怎地睡过了头,连沈月也是忘了起。害得高德在外面等了半天,最后不得已把阿宓给敲醒了。
“公主,您慢点…”沈月跑得气喘吁吁,“殿外不是候着马车吗?”
阿宓一听停下脚步,不过都跑了这么远了,回去也麻烦。想着又准备跑,身后却传来高德的大喊声,“公主,上马车吧。”
阿宓回头一看,果真高德跟个小太监驾着马车追了过来。再看看累得不行的沈月,阿宓也不跑了,站在原地等着他们。
“公主可忒急了点,马车就在殿外呢。”高德扶着阿宓,再对沈月说道:“还不快点,慢吞吞的丫头。”
阿宓撩开帘子,随着马车一同颠簸起来,心道:果然还是坐车舒服。
到宫门约莫一盏茶时间,高德先是唤下了沈月,又扶着阿宓下车。这一下车,可把阿宓给惊呆了,一大堆人都站在这里等着她。而大部分人都已经开始不耐烦,只有南煜帝和秋月离带着笑。
“昨晚高兴得睡不着了吧?”南煜帝牵着阿宓的手,递给她一块糯米糕,“快吃,绮儿托莫离带来的。”
“皇上,时辰不早了,该启…”刘太尉上前提醒道,却不料被南煜帝打断,“你想饿着公主吗?”
阿宓吃得开心,见刘太尉憋屈的脸更是开心,一手挽上南煜帝的臂弯,又对着秋月离挥了挥手。
“高德,把无衣的马车撤了吧。”南煜帝回头对阿宓笑了笑,“朕同无衣乘一辆便好。”高德点头应着,对那小太监吩咐一阵,再回到南煜帝身旁。
“饱了吗?”南煜帝轻声问道。
阿宓嘴里含着糯米糕,连连点头。
“启程吧。”
这时,阿宓拿出锦盒写了一会,又从食盒里掏出几块糯米糕,大步迈向秋月离塞到他手里。
秋月离打开纸条,嘴角不禁抽搐起来:狐狸,吃饭了。
这…像是在喂养宠物吗?
“哈哈哈…”南煜帝大笑,揽住重新挽着他的阿宓,“看来无衣对你这个师父很好啊。”
“秋某谢过公主…”语毕,丢了一块到嘴里,骑上马便走。
车里阿宓不会说话,沈月不敢说话,所以一路上全是南煜帝一人的声音。高德驾着马车,听着不时传来的笑声,面上也禁不住挂上笑容。
此次南下一来是带着阿宓散心,二来听闻那边连年灾祸,虽然朝廷拨下去大批物资,却丝毫没好转,便想着去看个究竟。
那个人是谁?阿宓写道。
南煜帝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说道:“他叫洛珏,洛相的大公子,老二叫洛珂,还有个小女儿,叫洛紫琴。”
洛珂…熟悉的名字突然被提起,阿宓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也许,他回来以后,看到这样的阿宓,会讨厌,会嫌弃…
阿宓摇摇头,不再去想,随后又指了指马背上的紫衣男子,写道:那个又是谁啊?
“他啊?”南煜帝答道:“无衣可要好好讨好讨好他了,你的糯米糕就是他带回来的。”见阿宓连连点头,南煜帝又道:“他是你四姐夫,柴莫离,也是南朝的皇商。”
什么是黄裳?
“我们南朝的生意都是给他们家打理的,说简单点就是属于朝廷的商人。”南煜帝拿起阿宓的笔边写边说,“是皇商,不是黄裳。”
阿宓抢过笔又写道:长得很好看呢!
“哈哈哈哈…”南煜帝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问道:“那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阿宓不敢犹豫,赶紧写了俩字:好看。随后又朝车外看了看,把不认识的人全都问了个遍。最后终于明白那个刘什么太尉的,就是跟着出来保护他们的。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样子,阿宓有些乏味了。南煜帝说得累了,也闭着眼小憩一下。沈月却是想睡又不敢睡,只得好好坐着,听候差遣。
撩起帘子,正巧走过树林。一股泥土的芬芳扑来,还有落叶簌簌的声音。再看他们骑着马的惬意,阿宓心里痒痒的。坐在车里什么都看不到,好想也跟他们一起骑马。想着,阿宓伸手在南煜帝前面晃了晃,看沈月也开始犯迷糊了,接着蹑手蹑脚地爬了出去。
“公主你…”高德刚出声便被阿宓捂住嘴,又看看车内,南煜帝像是睡着了一般。高德叹了叹气,轻轻将门掩上,“外面风大,公主还是进去吧。”
高德虽然对下人不太好,但是对公主还是很好的。这一点,阿宓看得出来。
“那公主坐一会便回去吧。”高德说道。
阿宓只管点头,也不听他说的什么。
人群之中,秋月离一袭红衣,长发及腰,显得格外妖娆。阿宓摸了摸头上的红木簪,又抬起手臂,让衣袖滑下。恍惚间,目光却锁在了那个名叫柴莫离的身上。单薄的紫衣因着风紧紧贴在胸口,商人应该是比较瘦弱的吧,可他身子却这么结实。阿宓想了想,不再去看他,那人太冷,让人不太想靠近。
高公公,我可以骑马吗?阿宓想了半天,还是写了出来。
意料之中,高德摇了摇头,“公主身子弱,还是坐马车好。”
我已经好了。
高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阿宓无奈,只好靠在车门上,而里面的人正巧开门,于是这一靠便靠到了南煜帝怀里。
“外面不冷么?”南煜帝扶起阿宓,“怎地跑出来了?”
“皇上,公主说车内有些闷,想出来透透气,这便要进去了。”高德答道,不料阿宓直接把方才给高德的纸条全给了南煜帝。
“无衣想骑马?”南煜帝问,“会骑吗?”
阿宓一听,顿时有些失望,轻轻地摇了摇头。
南煜帝拍拍阿宓的双肩,笑道:“让他们带着你骑吧,等到了余安,朕教你。”阿宓听后,一开心,抱紧了南煜帝,耳边再语,“从小你跟诩儿最要好,可惜这次他没来。”
阿宓看了半天,果然没有见到商无诩,问道:哥哥为什么不来?
“他啊,得和洛相一起忙着国事。”南煜帝理了理阿宓被风吹乱的发丝,“无衣想和谁一块儿骑马?”
这一问可乐坏了阿宓,张嘴就想说,却只能动动唇,于是赶紧拿出小锦盒。不料,南煜帝拦下阿宓提笔的手,抚上她的额,说道:“让朕猜猜…是不是…秋太医?”
阿宓点头,好想赶紧跑到他的马背上去。
南煜帝命高德停车,再牵着阿宓慢慢走到秋月离面前,“秋太医,无衣便交给你了。”说着把阿宓的手递给秋月离,道:“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朕为你是问!”
“秋某遵旨。”语毕,秋月离拉着阿宓,一手把她抱了上来,坐在自己身前。
阿宓回头朝南煜帝挥挥手,又对着秋月离笑了起来,再附上纸条一张:狐狸,我要学骑马。
秋月离坏坏一笑,握紧缰绳,说道:“公主还是先坐好吧。”说着,让马吃了一鞭。阿宓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歪倒一边,还好秋月离双臂护住,这才没有摔下去。
“还要学骑马么?”秋月离停下,看着被吓到的阿宓打趣道。
阿宓理好衣衫,戴好快掉落的面纱。手肘一用力,打上秋月离的胸口,又从他腰间抽出折扇,打开便写:狐狸,快教我。
秋月离一脸痛苦伴着惋惜,对着被阿宓画来画去的扇子直摇头,一手捂住胸口说道:“秋某受伤了。”
阿宓闷哼一声,写道:快医好自己。
“公主…您还当秋某是您师父吗?”秋月离问道,“徒弟不该好好对师父么?”
阿宓觉得有理,点点头,继续写着:教我骑马的话又是我师父了,这样很好啊。
“那…那…那那公主还打秋某!”秋月离仍然捂住胸口,一脸痛苦。
阿宓见秋月离真的很疼的样子,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几颗蜜饯,一把塞到他嘴里。写道:吃两颗就好了,狐狸乖。
秋月离擦擦嘴,打算说话,只见又飞来一张纸条:我还给你带了两窝白菜。
此刻,秋月离乖乖带着阿宓骑马,再也不挥鞭子了。
第一夜,众人到了名为花溪的镇上投宿。
玩累了的阿宓早已睡着,此时正被秋月离抱在怀里。
“高德,你随洛珏去前面看看,找到客栈便订下。”说完从秋月离怀里接过阿宓,小心翼翼地抱到马车内,对着沈月吩咐道:“好好照顾公主,别让她凉着了。”沈月应了一句,轻轻掩上车门。
“大家休息一下吧,都累了。”随后转身对秋月离说道:“秋太…月离,随我来。”
晚风有些冷,秋月离理了理衣衫,取下玉簪重新挽了一个髻。问道:“老爷有事么?”
南煜帝点头,“无衣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老爷不觉得小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吗?”秋月离嘴角一笑,“我听说小姐以前喜静,很少走出寝宫。”
“的确,无衣那孩子自小便懂事。”南煜帝回忆着,“小时候我送了她一只玉狐,她很喜欢。那个时候,无伶的母亲做错了事,被我关到了冷宫。无伶为了报复无衣,偷偷将她的玉狐拿去膳房煮了,晚上再让人端给无衣吃。无衣知道后,吐了三天,自那以后她再也不出门,也不和别人玩闹。”南煜帝叹道:“无衣身子好了以后,我很高兴,因为我觉得以前的无衣回来了,会说笑,会与人玩闹的无衣回来了…”
“因为一只玉狐?”
南煜帝摇摇头,再说,“一生娶妻无数,可是无衣的娘才是我的最爱。因此她常常被其他孩子冷落,性子也就渐渐淡了起来。不过大一些后还好,几个哥哥姐姐还是会照顾无衣的。只是无伶...哎…”
“老爷放心,小姐的身子秋某会好好调理的。”
南煜帝摆摆手,打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不喜被束缚,可是我还是想让你答应我…”
秋月离犹豫一阵,问道:“什么事?”
“你也二十好几了,瞧着你也未有婚配,所以…”
“不可。”秋月离拒绝,“秋某只把小姐当做妹妹。”
“可是…”南煜帝还未说完,秋月离继续说道:“秋某可以一辈子照顾小姐,但是只会是以兄长的身份去照顾。”
“难道你以后不娶妻?”南煜帝问。
秋月离摇头,“秋某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怕是没时间考虑了…”
南煜帝不再为难,又聊了一些南下的事情,便被高德寻着回去了。
“老爷,这客栈正巧剩下两间上房,奴才已经让三少爷把小姐抱去休息了。”高德扶着南煜帝坐下,“一会要叫小姐下来用膳吗?”
“不用了。”南煜帝摇头,“让她好好休息吧,待会儿醒了再吃。”食之无味,南煜帝始终放不下自己的女儿…
半夜,阿宓醒了过来,只觉得眼前有人在晃动,以为是沈月,便也没多想,翻过身子准备继续睡觉。谁知那人动作越来越大,竟然掀开了阿宓的纱帐,在枕边翻了起来。
阿宓一惊,突然坐了起来,吓得那人后退两步。
“居然醒了?”那人笑了两声,“本来不打算采花,不过既然这样,只好享受一番了。”
这人…怎么这么像那只狐狸…
“喂?”那人拍了拍阿宓的肩,“你傻了?我要采花…采花…”
阿宓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心道:你采花到我房间做什么?
“原来是个傻姑娘。”那人松开阿宓,居然鞠了一躬,“对不住了,盗亦有道,本人从不欺负傻子。”
恩,比狐狸有良心。
不对,你才是傻子。阿宓心里骂着。
接着,他晃了晃手里那精致的小木盒,“为了不白跑一趟,你这小盒子就送给我了。”然后拍了拍阿宓的头,“傻姑娘,睡吧。”说完,打开窗户就跑了。
阿宓跑到窗口,暗骂一声,打开门赶紧追了出去。
那人当然比阿宓快多了,等阿宓追出小镇,他早已不见了踪影。气的阿宓直跺脚,不料追得急,忘了穿鞋,现在却被什么扎着了。阿宓无奈地坐在地上,朝四周看了看,忽然发觉…自己又迷路了。
又饿又冷又疼,阿宓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了。大半夜的,一个人还坐在树林里。难道要等到天亮吗?想着,阿宓不禁害怕起来,于是赶紧找了一棵大树,跛着脚把地上的枯叶抱到一块去,然后靠着大树,躺在枯叶上。
荟娘娘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辰,为挂念的人照亮道路…
公主,你是不是会为阿宓照亮道路呢?现在,阿宓想回客栈,公主能帮阿宓吗?
阿宓愣愣地看着天,又观察了一下四周,依旧一片漆黑。突然,阿宓笑了起来,心道:太好了,公主你还活着!
第二日,阿宓在自己房里醒来,脚上抹上了一层药膏。
阿宓穿好衣服赶紧洗漱,却又被沈月喊着吃东西。终于弄完了一切,她开心地跑到了客栈外,一把抱住在给马儿喂食的秋月离。
狐狸狐狸狐狸,我就知道你最好!
这一抱,让秋月离有些不解,“公主,秋某做了何事让您这么高兴?”
阿宓摇头,又一把抱住秋月离。
“您不会是在秋某面前展现徒儿爱师父的一面吧?”秋月离两手摊开,由她抱着。
阿宓朝他笑了笑,蹲在地上用石子写道:我的小锦盒不见了,笔和纸都没了。
“怎么会不见了?”秋月离问着,见她摇摇头,只好牵起她,帮她拍了拍染上灰尘的手,“走吧,带你去买,当是师父送给徒弟的礼物了…”
阿宓一笑,又抱着秋月离。
“好了好了好了…”秋月离催促道:“我们得早去早回,一会他们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