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王寿宴并未举行多久,吃完饭便早早散去了。
待收拾完毕,商无诩抱着阿宓又去了膳房,“还饿么?”见阿宓点头,商无诩宠溺地敲了敲她的小脑袋,“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贪吃,大病一场,性子都开朗不少。”
阿宓一听,刚塞进嘴里的鸡腿便再也吞不下去了,就这么傻傻看着商无诩。
“哈哈哈哈…”商无诩看她那傻样着实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吃吧吃吧,哥哥又没让你不吃。”
“公主,秋太医说了,晚上少吃点。”沈月手上端着一碗山药汤,递给阿宓,“公主,喝这个吧,奴婢熬得山药汤。”
阿宓看了看桌上的鸡腿,又看了看沈月那碗山药汤。无奈叹气,暗自跟那些美味道别,接过汤便喝了起来。
“无衣…”商无诩吞吞吐吐想了半天,问道:“可以…让哥哥看看你的伤势吗?”
阿宓赶紧捂住面纱,汤也不喝了,后退两步,戒备地看着商无诩。
见她这样,商无诩也不好再强迫,淡淡道:“好好休息吧,是哥哥的不对,无衣莫怪了。”转念又想起那一幅画卷,“那幅南湖图是怎么得来的?”
阿宓摆摆手,往怀里掏了半天,却不料宣纸早已用完。空拿一支笔,呆呆地看着沈月。
“这可是公主画了好久的呢,就等着符王寿宴送给您呢!”沈月想了想,见阿宓还看着她,又道:“前些日子皇上来过,当时公主就送了一幅苏子玉的朝日赋。皇上看后还大为赞赏,说公主临摹得神形兼具。”
商无诩听后佯装生气,一把拉过阿宓,“送给父皇都不送给哥哥,无衣是不是不喜欢哥哥了?”
阿宓摇摇头,又点点头,接着又摇头,最终叹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赶紧去休息吧。明日哥哥便送你回宫。”说着,商无诩又要抱起阿宓,阿宓却轻轻推开他,朝着沈月晃了晃手中的笔。
沈月应了一声,说道:“符王,公主想要纸和墨。”
“现在还是不能开口吗?”商无诩看着阿宓染上墨汁的白衣,“一会我命人给你拿个锦盒,在里面备上笔墨纸,这样可好?”随后对沈月吩咐道:“公主回房后,你随本王去挑件衣衫。”转而又面向阿宓,“别老把笔墨放在怀里了,也不嫌脏。”
阿宓回到房间后,沈月便跟着出去了。而屋里的桌上真的放着一个锦盒,红木浮雕,小巧精致,还散着淡淡地檀香。阿宓打开一层,里面放着裁好的宣纸;再开一层,一侧的小格里搁着一支青玉笔,另一侧放着砚台,中间则卧着两块墨。
阿宓满意地把锦盒也收到怀里,然后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兀地,阿宓长大小嘴一惊……
这里竟和公主的卧房布置得一模一样!
一夜好眠,无梦。
第二日一大早,阿宓便被沈月唤起,接着沈月退开身子,让几个婢女将托盘拿起,笑道:“公主,这是符王为您准备的衣衫,喜欢吗?”
又是一片素净,阿宓心里不禁烦躁起来,然后继续躺下不理会沈月。
“公主不喜欢吗?”
阿宓摇头,心道:不喜欢不喜欢!
“那公主喜欢什么样子的?”
阿宓想了半天,脑海里突然闪过秋月离的身影。想着回去以后跟他穿一样的衣衫,做一样的事情,多好。遂,大喜,掏出锦盒写道:红色!
沈月想了半天,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最终也只好去禀告商无诩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月又带着几个婢女走了进来,“公主,看看这些呢?”
阿宓带好面纱,将纱帐轻轻掀开,一一扫过几个婢女手中的衣衫。
“还没有吗?”
阿宓皱紧眉头,的确没有。不过还是不去为难沈月了,便挑了一件桃红色纱衣。心里却暗下想着,回去定要找秋月离讨一件。
落坡镇
八月下旬,北方逐渐变得寒冷,总是下雨天。
商无衣点上香,朝着南方拜了拜,又将它熄灭。
“公主,天气有些凉了,添些衣物吧。”
商无衣笑着点点头,接过赵文手中的披风,又将窗子推开些,“快两个月了,还没有父皇的任何消息吗?”
“皇上似乎放弃与东临联姻,而且拒绝东临与大齐的来使了。”
商无衣伸出手,任由窗外的雨滴滴落在手心,“打听到那个假公主是何来路了吗?”
赵文摇头,不忍去看商无衣脸上的那股失落。当得知南朝已经接回公主的时候,她只是苦笑,接着竟然让自己放弃原有的计划。她没有多问,只说:既然父皇过得好,那么谁是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她能带给父皇快乐,我也不追究了。”商无衣收回有些冰凉的手,“再去打听打听吧,如果她真的没什么身份背景,只是被误认为公主的,那我们就安心在东临住下去吧。”
“公主…”赵文一急,大力一扯商无衣,怒道:“公主您真的不介意?我们可是拼死将您救出来的,您怎么可以这样说…”
商无衣拍了拍赵文的手,并不生气,回答道:“人生可贵,将军既然拼死救出了我,我又何必不珍惜呢?而且父皇已经不需要我了,做再多也没有意义。”
赵文毕竟年轻,忍不得,而听到商无衣此番话语,怒气更甚,“公主不想为阿宓报仇吗?您想让阿宓枉死吗?”
这句话让商无衣一颤,对啊,她怎么能忘记阿宓!那个一直快乐着的女孩,那个带给她幸福的女孩…
“让我好好想想…”商无衣无力地坐到椅子上,紧紧捂住有些犯疼的胸口,“阿宓会告诉我该怎么做,她会告诉我的…”
南朝太医院
“秋太医,公主又来找您了。”小太监通报一声,见秋月离不说话,便自觉离去了。
听到脚步声传来,秋月离这才停下笔,把一旁的医书放好。接着躺在椅子上,双腿放在桌上,悠闲地摇着折扇。这几日,阿宓天天来找他,不过因为太忙的缘故,便也没见着。
而阿宓刚踏进屋子,便直接给秋月离额上贴上一条,身后跟着的沈月禁不住偷笑起来。
“公主身子好像好多了。”秋月离优雅地摘下额上那张纸条,“不过既然走到太医院来了,那么秋某就不送药了,在这里喝了吧。”
阿宓不理他,伸手指指纸条。接着,左手突然拿出一把折扇,学着秋月离在那儿扇风。
“噗…咳咳…”秋月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随之大笑,“公主,你可是在模仿秋某?”
阿宓不否认地点点头,又拿过他手里握着的纸条,铺平开放在秋月离身前。只见那纸条写道:送我几套红袍。
“红袍?”秋月离疑惑,上下打量了阿宓一番,“你要红袍做什么?”
阿宓一笑,玉笔一挥,大字铺天盖地而来:我要和你穿一样的,吃一样的,玩一样的,做一样的!
秋月离当即愣了半天,再看阿宓身后的沈月也是无奈地摇头,然后问道:“秋某的衣衫公主又穿不得,要来何用?”
阿宓再写:改良改良能穿的!
好吧!秋月离扶额,刚准备带沈月去拿衣物,却见小太监又快跑进来,跪下说道:“秋太医…高公公来了。”
“今日还是算了吧,这高公公造访,可是难得啊。”秋月离说得得意,却表现得满不在乎,饮下一口茶,又对阿宓说:“去吧,高公公肯定是来找公主您的。”
沈月一听,扯了扯阿宓的衣袖,小声道:“公主,说不定是皇上招你过去呢。”
不料阿宓一动不动,还是这么死死盯着秋月离。这眼神可让秋月离无奈了,只好承诺一番,“秋某晚些时候亲自将红袍送来,可好?”
这样一来,阿宓才满意地笑了笑,收起折扇,拉着沈月就往屋外走去。
刚一走出太医院就看见高德笑意盈盈,带着一帮子人站在那儿。阿宓一嘟嘴,不想理这个公公。以前就凶巴巴地对阿宓和月儿姐姐,最喜欢阿谀奉承,巴结那些王公贵族。
“奴才可找着公主了,娘娘急了一上午了呢。”
阿宓轻轻捏了一下沈月的手,有些不理解。
“是公主的母妃吗?”
“大胆。”高德尖着声音吼了一句,“这里哪里轮得到一个婢女说话。”随后又笑着对阿宓说道:“公主病了两个月了,荟娘娘可着急了。早想着来看公主的,不过皇上说了,公主需要静养,也就一直没去。娘娘今日听闻公主参加了符王的寿宴,想是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就去了万安殿。没想到一个人都没有,这才吩咐奴才来找。”
阿宓拿出锦盒,写道:那母妃还在万安殿吗?
高德点头,说道:“公主快些回去吧,荟娘娘一直等着您呢。”
阿宓不再耽搁,拉上沈月就往回跑。别人可以不记得,可是荟娘娘绝对不可以忘记。她从来不计身份,常常让公主和自己一起吃喝,一起睡觉,听她讲故事,享受她温暖的怀抱。在她眼中,阿宓就是她另外一个女儿,而在阿宓眼中,荟娘娘便是她的娘。
等她跑到万安殿门口时,便看见华衣妇人已站在那里。那妇人笑靥明媚,快步朝阿宓走去,伸开双臂,一把抱住阿宓。
“无衣,无衣…娘怕你又不在了,娘好担心…”
阿宓摇摇头,她听到荟娘娘喊无衣时,心里就失落许多。可又能怎么办,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公主,她是商无衣。木已成舟,无法解释。
“你去哪里了,吃过午膳没,累了吗,这殿里怎么都没有一个下人?”面对荟娘娘一连串的问题,阿宓破涕而笑。公主的母妃就是阿宓的母妃,她关心公主就是关心阿宓!阿宓能过上有人疼爱的日子,已经很满足了。想到此,阿宓一时忘记写字,兴奋地朝荟娘娘比划着。
“回娘娘,公主伤到了嗓子,不能说话了。”沈月看了看高德,小心翼翼地回答着。然后赶紧两步迈到阿宓身旁,提醒道:“公主,您的锦盒呢?”
阿宓愣了一下,立马掏出精致的锦盒,写道:母妃先回屋吧,外面凉。
看着阿宓这些举动,杨荟心里很疼。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依然如此,即便受到如此大的伤害,她也不愿带给任何人一点担忧。
“高公公,跟皇上禀告一声吧。说公主已经回来了,省得他担心。”高德听后应了一声,带着下人离开了。
回到屋子里,杨荟心疼地将阿宓搂在怀里,“让娘亲看看你的脸好么?”沈月见此,轻轻关上门,安静地在屋外候着。
阿宓没有拒绝,只是左手不自觉地捂住面纱。她怕吓到荟娘娘,她怕荟娘娘嫌弃她。
杨荟笑笑,轻吻阿宓隔着面纱的脸颊,说道:“你是娘的女儿,有什么不可以给娘看的。”阿宓放下手来,任由杨荟揭开她的面纱。那一瞬,她看见杨荟眸中丑陋的自己,还有杨荟含着泪的双眼。
“对不起,对不起…娘亲对不起你…”杨荟哭了,竟不忍去看阿宓的脸,但又怕阿宓多想,说道:“娘亲宁愿是自己受这样的苦,也不忍看你这么痛苦啊。”
娘不哭,不哭。阿宓在心里说道,伸出左手拭去杨荟淌下的泪珠。
“都是娘亲没用,父皇没用,连无衣都保护不了。”杨荟哭得伤心,“洛相步步紧逼,根本容不得我们喘气,还未来得及跟你提起,便让他抢了先机。”
阿宓知道事情的大概,也知道洛相私下与各国的交往不简单。恐怕也就是因为公主撞见了这些,才会那么针对公主。
“自从诩儿那孩子退位,朝中就不太安稳了。谨儿本不想搅进来,却为了你父皇入了局。”杨荟叹了口气,“奈何谨儿多病,当了太子没多久也过世了。”
对于商无谨,阿宓没有过多的接触,只是有映像太子妃是个很美丽的人。
“没想到这最后把矛头指向了你,娘亲不懂政事,不明白怎么做对怎么做错。可是娘亲能看出来你的父皇很艰难,一步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杨荟抹去泪水,扬起微笑,“还好,娘亲没有失去你,老天还是公平的,将你还给了我。”
阿宓叹道:若是您知晓阿宓并不是您的公主,还会感谢上苍吗?
“疼么?”杨荟顿了顿,抚上阿宓凹凸不平的脸,又理了理她落下的长发,“搬来娘亲的寝宫吧,让娘亲好照顾你。”
阿宓摇头,她不想让荟娘娘担心,而且她殿里还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照顾婴孩够累了,再加一个自己…
“你这孩子,都不知道你性子像谁了,什么事都不在意。住在娘亲的寝宫有什么不好的,非要一个人在这里吗?”
阿宓拿起锦盒里的纸笔,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理由:无衣想做一些事情,不想无所事事地呆在寝宫。近来秋太医答应无衣了,可以让无衣随他学医术。
“学医?”杨荟抱着阿宓轻轻摇着,“也好,听闻秋月离医术无双,指不定无衣什么时候能恢复容貌呢。”
阿宓点点头,就算真能恢复,她也不愿。这两月,她觉得自己很幸福,有这么多人陪着自己,关心自己,她已经不想再做回阿宓了。公主,再让阿宓自私一次好么,如果有一天您回来了,阿宓就把公主还给你,好么?
“那么娘亲也不勉强你了,但是你可一定要来常常看看娘亲啊。”杨荟又亲了亲阿宓的脸,“你还要知道,自己有个弟弟,半岁大的弟弟。”接着拿了一块绿豆糕递给阿宓,“无衣还记得弟弟的名字么?”
阿宓吃着绿豆糕,轻轻写下三个字:商无南。
杨荟笑笑,接着又和阿宓聊了许久,见天色已晚才起身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嘱阿宓常常来看她。
沈月送杨荟离开后,又去了一趟彩衣坊,叫了两个衣娘。
回到万安殿时,见寝宫的屋门大大打开,沈月急忙给它关上,省得入夜的风吹凉了阿宓的身子。接着说道:“给公主量量尺寸,今晚便把这些袍子改好。”
“是。”彩衣坊的衣娘应道。
不料刚一抬头,便吓得掉了手里的尺子,待反应过来,立即跪下,“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阿宓没有多说,伸展开来等着她量尺寸。
沈月叹了口气,对着地上的衣娘说道:“公主不怪你,起来量吧。”
衣娘听后如释重负,赶紧给阿宓量了起来,却是再也不敢抬头看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