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宓,想去放风筝吗?”白衣女子笑道。
“想。”阿宓乖乖点头。
“我带你去放风筝吧?”白衣女子伸出手递给阿宓,身后却又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来,跟父皇去吃莲子粥。”
“好。”阿宓再点头。
那白衣女子兀地双目睁圆,怒视阿宓,嘶吼道:“我才是公主,我才是公主!”
“不,不是这样……”阿宓刚想解释,却被那白衣女子掐住脖子,“父皇,救我…”
谁知中年男子转身大喝:“你骗朕,你不是公主!”说着竟一剑朝着阿宓刺了下去。
……
阿宓醒来时满头大汗,喉咙干得不行,她掀开被子便桌子走去,想要倒杯水喝。不料身子尚虚,一时没站住,摔倒在地。屋外的沈月听到动静赶紧推门进来,扶起阿宓。下午虽见过一次这骇人的面庞,可再见还是有些怕的。
“公主…您醒了?”沈月颤抖着声音问道,尽力不去看阿宓那张可怖的脸。
阿宓木讷地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做了一个饮水的动作。等沈月把杯子递给她时,便自觉地转过身去。她能感觉到沈月的害怕,如今她自己都不敢看,谁又不会介意呢?接着,阿宓朝沈月挥手,示意她离开。而一旁的沈月听后,连屋子也没收拾便走了。
为什么不让阿宓死呢…为什么…
阿宓叹着,有些迷茫了。
不久,敲门声传来。阿宓一惊,赶紧跑到门口处死死抵住屋门。
“无衣,无衣!开门啊,我是哥哥……”
阿宓摇摇头,想说话却也说不出,只得默默流泪。
“无衣,我已经听沈月说了。你别怕,有哥哥在,你还有哥哥在啊。”商无诩敲着门大吼,他怕阿宓再做出什么傻事,“听哥哥的话,好吗?让哥哥看看你……”
阿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方桌拖来抵住门口。而右腕的伤口也因太过用力裂开来,她也不在乎,随手写了一张纸条,就往门缝里塞去。
求你,不要进来。
看后,商无诩更甚,怒道:“为什么不要?我是你哥啊!陪着你长大的哥哥啊!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依靠我,为什么?!”一旁的沈月见了心有不忍,犹豫半天,还是走上前劝道:“符王,还是别让公主为难了,公主这样…她也很伤心的…”
“滚!”商无诩推开沈月,继续敲门,“再不开门,我便撞开它!”
阿宓一慌,又写道:你若敢撞,我便敢死!
这八个字果然让商无诩安静了下来,他靠着门缓缓坐下,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张纸条发愣。屋内的阿宓早已哭得无力,流血不停的伤口让她更加虚弱。
“你从小便是这样。”阿宓耳边传来商无诩哀伤的声音,“什么苦都自己咽,告诉哥哥就这么难吗?我也知道你不想让我们担心,可…可这样的你…”商无诩哽咽,“才更让我们担心啊。”
是呢,公主也从不告诉阿宓。被欺负了也只是笑笑,甚至还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弄脏了衣服。
“还记得无伶摔坏了父皇最喜欢的桃山青玉杯,是你替无伶顶了罪,挨了父皇的打。你一声不吭,却是告诉我无伶还小,别怪她。”说着,眼泪竟是轻轻淌过商无诩的面庞。
阿宓知道,那天公主衣服上都是血,公主的脸色好苍白好苍白,阿宓被吓哭了…
“其实,联姻的本该是洛相的女儿,却不料洛相在朝堂上向东临来使提起你。后来,父皇便招你过来献舞。”商无诩自嘲地笑笑,“真命天子,九五之尊。竟被一个丞相和邻国使臣逼得要嫁出自己心爱的女儿……”
这些阿宓都不知道,阿宓只知道一件事,公主含着泪出嫁了。
“东临新帝城府极深,洛相捉摸不透此人,定然是不会让自己女儿嫁于他的。此番你活着回来,也许对于洛相便是个威胁…”商无诩抚着木门上的雕花,“无衣,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一定要活着…”
阿宓看到了,阿宓看到洛相与东临来使有来往,他还见过好多奇怪的人,公主也知道的…
“自二弟去世后,朝中势力暗下涌动,父皇的处境也很艰难…”
右腕浸出的血染红了纱布,分外妖娆。阿宓再也无力听下去,慢慢闭上了眼。
公主,阿宓好累,阿宓想睡了……
第二日醒来,暮归时分。
阿宓无奈地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原来我还是活下来了…
“就这么想死?”秋月离坐在床边,笑着看她。
阿宓别过头去,她讨厌这个人。
“你死了可是会连累我的…”秋月离扇扇风,仰起脸,“说不定你父皇治我一个罪,要诛灭九族的呢!”
阿宓不理他,心道:又不是诛我九族。
秋月离不气不馁,继续游说:“你看你好好一个公主,要吃的有吃的,有喝的有喝的。哪里像我们啊,吃不饱穿不暖,时刻担心项上人头。你这是上辈子有福,这辈子能当公主!”
阿宓白了他一眼,那张可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是上辈子没福,这辈子当了个婢女!
“告诉你一个很好的消息。”秋月离扯了扯阿宓的褥子,“你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吃很多东西了,开不开心啊?”
阿宓生气地打掉秋月离的手,真想一脚踹死他。不过听到吃的她倒是想到了云楼的醉花鸡,什么时候能再吃一次啊。对,洛珂说会带回来的。想到这里,阿宓又难过起来,要是洛珂看到这张脸,还会像以前那样陪她玩吗?
秋月离见阿宓怎么劝也劝不动,只好起身去把药膏和药碗端来,而盘子里还放着一大碟切成小块的蜜饯。
“把药喝了吧,然后我再帮你把药膏抹上。”
阿宓听话地点点头,喝完药又睡下,盘子里的蜜饯一块也没动。
“小时候,父亲嫌我长得太过妖媚,所以从来不跟我说话。”秋月离用竹片将药膏搅匀,一点一点地在阿宓的脸上抹着,“我和母亲在偏院相依为命,吃得都是下人们吃剩的菜。冬天没有炭火,没有棉衣,只有紧紧缩在母亲怀里。”
脸上凉凉的感觉让阿宓很舒适,她静静地听着秋月离的故事。
“我有一个妹妹,她是个哑巴,又很丑,母亲也死得早。所以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负。那天,她就这么可怜地站在偏院门口,母亲看着不忍,便将她叫了进来。”秋月离拿出扇子,轻轻为阿宓刚敷好药膏的脸扇着,“一开始,我很讨厌她,看到她傻傻的样子就觉得恶心。而每次她一来,母亲都会拿出舍不得吃的东西给她吃。后来,我开始常常欺负她,可她从来不怪我,总是笑着拉着我的衣角。”
阿宓眨巴着眼睛看着秋月离,拉着他的袖子扯了扯,示意他不要停。
秋月离笑笑,“有一日,父亲到了偏院。一进来就让家丁打我母亲,她哭着让父亲住手,父亲没有听,于是她就这么死死抱住母亲,用小小的身子保护着我母亲。”说着,秋月离有些发愣,轻轻抚着阿宓的秀发,“再后来,她死了。”
阿宓张着小嘴不可思议地看着秋月离,立马坐了起来。
“从那以后,母亲也病倒了。父亲觉着脏,就让人将我们赶了出去。一路上,没有一个大夫肯为我们看病…”秋月离闭着眼,不屑一笑,“为医者,心怀慈悲。当真可笑…”
所以你才会学医?阿宓从床角拿出纸和笔写道。
秋月离点头,“可我还没来得及救母亲,她便去世了。”
阿宓一脸惋惜,突然有点可怜秋月离。
“所以,人的表面是看不得的。那些大夫,我的父亲,表面正气,实际上早已被利益权势侵染。而我的妹妹,才是那个最美丽的人。”秋月离看着阿宓,认真地说:“以前的公主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你是个心地很好的孩子。外表怎么样其实都不重要。”秋月离指指阿宓的胸口,笑道:“重要的是自己的心…”语毕,又端起盛着药膏的药碗,“躺下吧,需要连续抹上三次才行。”
阿宓点点头,第一次觉得狐狸不那么可恶了,也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可怜了。对啊,保证一颗善良的心才是最好的。而且都是别人看自己的脸,自己又看不到。那她阿宓怕什么,别人都不怕。
阿宓的一脸微笑让秋月离很满意,看来这丫头听进去了。他擦擦额头渗出的汗,心叹道:这故事编死我了,不过骗骗这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也够了。只不过…过上一两年,她也能不介怀吗?
于是到了最后,秋月离被阿宓缠到不行,一张张纸条应接不暇。
狐狸,我要跟你做朋友!
秋月离扯了扯嘴角,生硬地点了点头。
狐狸,我要跟你学医!
秋月离倒了杯水喝,一脸笑意地点头。
狐狸,你喜欢吃白菜吗?
这让秋月离想起了那幅画,他顿时欲哭无泪。
狐狸,我喜欢你!
噗,这下秋月离差点没呛着。他看阿宓那张面目前非的脸上,透着一股子傻劲,也只好连声道谢。
……
好不容易跨出大门,秋月离长叹一阵。看来以后…麻烦大了。
八月十七,大皇子诩生辰。
“公主,要带面纱吗?”几天下来,沈月习惯了公主的脸,也不觉得可怕了。不过其他宫人却吓得个个要离开,搞得万安殿只剩下她一个了。
阿宓拿着面纱玩弄半天,思索一阵,摇摇头。
“可是今日要出宫参加符王的寿宴,奴婢怕他们看到公主会说闲话…”
阿宓看了沈月一会,又反复考虑,最终写道:他们不怕就让他们说去,我又听不着。
沈月想想还是觉得不妥,又不好再说,只得叹叹气,然后从衣橱里挑了几套平时公主爱穿的衣服,“公主,你想穿哪一件?”
阿宓看后摇摇头,她不喜素净,但是公主喜欢,所以衣橱里也尽是这样的衣服。思来想去,阿宓随手指了一件,反正都不喜欢,穿什么也一样。
穿完后,阿宓对着铜镜照了照,而一旁的沈月却忍不住啧啧叹道:“以前穿着刚好,现在确实大了好多,公主要不要换一件?”说着,沈月抬头看着阿宓,“以后必须好好补补,看公主这身子都瘦成这样了。”
阿宓一听,摇摇头,然后仔细看了看自己,发觉真的像个鬼一样。且不说脸,单是这套在身上空荡荡的白衣就神似几分…
最终,阿宓还是乖乖拿起面纱戴在脑袋上,跟着沈月上了马车。
符王府
四处张灯结彩,红火一片,宾客络绎不绝。
阿宓手里攥着画卷,渗出一片汗。她不知道该送什么,不过听到那日皇上的赞赏,觉得自己的画应该是不错的,所以凭着记忆画了一幅苏子玉的南湖图。
沈月扶着阿宓下了马车,便被王府门前的人拦住。接着从一旁走出一个老头,一脸严肃,不太喜庆。
“姑娘的帖子呢?”
阿宓一愣,想了许久,无辜地看着沈月。
“符王没给你帖子?”沈月更无辜,小声地问道。
阿宓摊手,连连摇头。
“那怎么办?”沈月急了,对着老头一笑,便将阿宓拉至一边,“公主,快找找吧,没有帖子可进不去。”
阿宓睁着大大的眼睛,皱着眉头,显然在问为什么。
“凡是宾客都有请帖,不然是个人都能进去,符王的府邸成什么了。”
阿宓在原地转了转,还是没想到办法。她心一横,拉着沈月就往里冲。不过那老头眼尖,这么多宾客还是发现了她俩,于是带着人又拦住了她们。
“既然姑娘没有帖子,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老头一挥手,“赶紧离开。”
“你!”沈月指着老头半天憋出一句话,“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
老头倒也得意起来,“管你是谁,没帖子就是不让进。”
阿宓刚准备上前,身旁却走过一白衣男子,让她一恍惚,像是看到了洛珂一般。不过仔细一瞧,这男子一身书生气,温文儒雅,不像洛珂那一剑一箫的潇洒。
“老管家莫生气,这二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说着递上帖子,“不知可否让她俩随在下一道进去?”
老头打开帖子一看,严肃的脸立马换上了假惺惺的笑意,“原来是苏和公子,久仰久仰。”接着又将阿宓二人打量一番,说道:“既然是苏公子的朋友,那么小的就不叨扰了。”随后对着阿宓一笑,“二位姑娘,对不住了。请进。”
沈月看了那白衣公子一眼,将贺礼递给老头,又连忙追上阿宓。说道:“公主,人家带我们进来该说声谢谢的。”
阿宓听后认真点点头,停住脚步等着那名叫苏和的白衣公子。
“公子,请留步。”沈月唤道。
苏和一笑,说道:“不必谢了,举手之劳。”
阿宓看着他的笑颜,突然觉得很温暖,刚才的不快竟扫去了一大片。这男子生得也是好看,不过不似洛珂的刚毅也不似秋月离的妖媚,只是如阳光般暖人,浑身透着一股亲切随和的味道。
“呃…”沈月欠了欠身,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宓回过神来,掏出纸和笔,规规矩矩地写了一排字:你笑得好温暖!
苏和看后笑意更甚,赞道:“姑娘一手好字,在下收藏了。”
目送苏和离开后,沈月便带着阿宓兜兜转转,想着定要在寿宴开始之前找到符王。
“公主,您知道符王的卧房吗?”
阿宓摇头。
“公主,您知道符王的书房吗?”
阿宓又摇头。
“公主,您知道符王的膳房吗?”
阿宓继续摇头。
“公主,您知道…”
还未说完,沈月有预见性地跟着阿宓一起摇头,叹道:“我们还是直接去大厅吧。”
果然,大厅已坐满了宾客,不过商无诩身旁的方桌还未有人来。沈月想着,那便是为公主准备的了。
“公主,你看。符王身旁的位子就是你的,我们想办法过去吧。”
听着沈月的话,阿宓就要往前走,却一把又被沈月拉住,“寿宴已经开始了,公主你想从厅中过去吗?”
阿宓无奈,她实在站不住了,身子累得慌。
沈姐姐,我好累,先找个地方歇一下好吗?
看了纸条后,沈月脸一沉,心中一阵懊悔。自己只着急找符王,却忘了公主身子还未痊愈,竟是带着她来来回回走了半个时辰。没办法,沈月只好先让阿宓坐在厅旁的木栏上。这时,厅中传来少女娇笑声,“大哥,这是伶儿送给你的白玉雕花,还有四姐的东海明珠。”
商无诩命人接过,“四妹七妹费心了。”
接着一旁的商无梓起身,“三弟可没有这么价值连城的贺礼,不过知晓大哥喜欢兵器,便将这罗摩小国进贡的含月刀送给大哥了。”还未等人来接贺礼,商无寒早已坐不住,拿出一幅画卷,得意道:“大哥,这是苏子玉的新作石巷街,这画的可是我们都城的美景啊。”
“哦?”商无诩看了一阵,饮下一杯,大笑道:“这可真巧了,子玉的新作居然不给本王看看,反倒送人了?”
这一问,厅中的白衣公子不得不起身,仍旧满脸微笑,犹如春风。
“符王莫怪,那日五皇子找到在下便是讨要贺礼的,想来给符王一个惊喜,便也没给符王看了。”苏子玉说着,又附上一幅,“看来符王得再收下一幅丹青了,子玉不才,只会画画。”
商无诩看着两幅画卷,一脸疑惑,“子玉这是什么意思,方才管家也给了本王一幅画,说是子玉所赠。”
苏子玉不解,解释道:“子玉的画作都让这小童带着,并无交给管家。怕是哪位来客也送上了一幅丹青吧。”
“哈哈哈。”商无诩笑,“本王便看看谁敢在苏子玉面前献画。”说着,命人将第三幅画打开。这一开,惊了商无诩,惊了苏子玉,更是惊了在一旁看戏的阿宓。
南湖图,一笔到尾,似有似无,烟雾弥漫。
“子玉,这不是你的画作?”商无诩问道。
苏子玉看了半天,最终摇摇头,“并无苏某之印。”
商无诩皱眉,沉下脸问道:“谁给你的贺礼?”
那管家一听,立刻跪了下来,回答道:“回王爷,是两位姑娘。一个白衣,一个蓝衣。那个白衣姑娘还带了面纱,身子及其瘦弱。”
管家说完,商无诩一眼便看到坐在木栏上的阿宓,嘴角一笑,“裱起来,挂在大厅。”接着起身,快步朝阿宓走去,“无衣,过来。”
阿宓一手扶着面纱,一手牵着沈月慢慢走着。
“何时来的,怎么不告诉哥哥?”
阿宓小脸一怒,写道:那个老头不让我们进来。
商无诩脸色微变,沉声道:“本王的妹妹进来还需帖子吗?她可是我南朝的公主。”
那老管家一听,赶紧磕头,嘴里念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小的错了。”
阿宓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接着,一旁的沈月说道:“王爷,公主饿了。”
商无诩一挥手,命管家下去。然后一把抱起阿宓,“累了吧,跟哥哥一起吃吧。”
阿宓也任由他抱着,她的确累坏了,只是双手却不自觉地拉紧了面纱。
“开宴吧。”商无诩笑着说道。
众人听后一一回到原来的位子上。苏子玉喝着茶,不时看向符王怀里的人儿。一笑,将那张小纸条放进衣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