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聚集在刘大夫门口的村民也渐渐散去。他们都知道刘大夫病了,他们也知道最后一丝希望没了。这个村落,走不出去,也不想出去,因为这里是他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他们舍不得离开。
“咳咳…”南煜帝撑起身子,面色苍白,嘴唇干得裂开了口,“这是…哪里?”
“皇上。”柴莫离赶紧倒了一杯水,扶着他起来,“凤凰山,月落村。”
“朕…咳咳…睡了,多久?”南煜帝恍惚的双眼看不清四周,身子疲惫得很,胸口上的伤口也疼得厉害。
“一天而已。”柴莫离回答道。
“无衣他们呢?”南煜帝靠在墙上,一口一口地喝着水。
“公主…”柴莫离顿了顿,跪下身来,“公主和三皇子还未有消息。”
“什么?”南煜帝一听,手中的杯子滑落下来,打湿了衣衫,“什么…意思?咳咳咳咳…到底…怎么…咳咳…回事?”他有些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却不料双腿无力,又坐了下去。
柴莫离一点一滴详细地说给了南煜帝听,包括阿宓带着他们逃出来。
“那个…年安呢?”南煜帝冷静下来,缓缓开口问道。
柴莫离摇头,“也不知所踪。”
“可知…那群人的…咳咳…来历?”南煜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眼眸里是对阿宓的担心和愤怒的恨意。
这时,刘大夫在小丫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见床榻上的南煜帝醒了,不禁笑道:“那个红衣公子…的确很有…咳咳…本事…”
“他们是?”
柴莫离看了刘大夫一眼,站起身子,“是这个村里的大夫。”
南煜帝点点头,面色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丝微笑,说道:“谢谢…”又见那刘大夫身子摇摇晃晃的,消瘦得厉害,疑惑地问道:“刘大夫是生病了吗?”
小丫点点头,跑到南煜帝身旁,大大地眼睛含着泪水,“村里的人都病了,阿娘也过世了…刘伯伯…刘伯伯也…病了…”
刘大夫咳了一阵,站开些,喘着大气说道:“小丫的母亲…下午过世了,我担心…她以后的日子…”说完看了看柴莫离,“可以…带着小丫…一起走吗?这个村里,只有…小丫没染病…咳咳…”
“到底…咳咳…发生了什么?”南煜帝捂住胸口,痛苦地看着柴莫离。
“瘟疫。”柴莫离说着又转向小丫,“可以去把红衣服的大哥哥喊来吗?”
小丫点点头,抹了抹眼泪,跑了出去。
“月落村从年初开始干旱,饥荒,现在甚至是瘟疫…”柴莫离神色凝重地想了一会,“朝廷的赈灾粮款根本送不到月落村。”
“不,不是的…”刘大夫说道,“咳咳…这里的六七月…飞瀑会干涸一阵…咳咳咳咳…那个时候,有一批人…进来过…”
“这么说进入月落村唯一的入口就是飞瀑?”
刘大夫点点头,“村里的…咳咳…老人…这么说的…咳咳…”
“他们还没有走出凤凰山?”柴莫离自语道,又抬头看向刘大夫,“果真出不去?”
“不知道…咳咳…村里的没有出去过…咳咳咳…”
“这是什么意思?”听了半天,南煜帝明白了一些,不过还是有些不确定。
“据他们说这个村子是进的来出不去。”柴莫离回答道,却又是想到了什么,“一定有人出去过,不然这个怎么会有这个村子的消息。”
南煜帝点点头,他的确看到过几本月落村的折子,不过却没有署名。
“秋某看过了…的确没有出路。”秋月离大步迈进来,头发有些凌乱,身后跟着小丫,“走出几里全是浓雾,根本看不清路,想要出去…很难。”
柴莫离看了看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天空中挂着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似乎有些不太一样,“那个月亮…”
“很大吧!”小丫手臂画了一个大圈,“月落村的月亮是最美丽的,晚上都是月儿给我们照亮的。”
听她这么说,柴莫离倒是想起阿宓那时的样子。从山脚开始就不停地看着月亮,然后逃避追兵,再到渡过飞瀑…难道…
“难道月亮和浓雾有什么关系?”柴莫离小声说着。
秋月离摇头,把熬好的药端给南煜帝,“你可以去看看,刘太尉应该还在村外的林子里。秋某是回来给皇上拿药的。”
“太尉…皇上?”刘大夫一怔,颤抖地跪了下来,磕头道:“咳咳…草民拜见皇上…”
“免礼吧…”南煜帝接过秋月离的药,“你也是病人…咳咳…不必如此…”喝完药,轻轻问道:“沈月和杜卿菀呢?”
“在院子里。”
“皇上…?”小丫歪着脑袋看着南煜帝,“皇上是什么?”
秋月离一笑,打趣道:“就是村长。”
“啊!原来伯伯是村长…”小丫若有所思地呢喃着。
南煜帝笑了笑,看着天真的小丫,又想到了还没有消息的阿宓。疲惫地闭上双眼,“朕要等无衣和老三回来…”
“好。”柴莫离扶着南煜帝躺下,帮他掖好褥子,转身对秋月离说道:“若是公主回来了,我们便可连夜赶路了。”
“你就这么确定小徒儿知道出路?”秋月离问道,抽出折扇摇着。
柴莫离也不确定,只是感觉罢了。
飞瀑的山洞里,商无梓沉沉睡去,而阿宓在他的怀中醒了过来。她抱起阿白,看了商无梓一眼,悄悄朝山洞更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越觉得寒冷,阿宓赶紧拉紧衣衫,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还好,阿白毛绒绒的很暖和。耳边是流水哗哗的声音,还有月光透过岩缝照进来的光。不知哪里飞进来的萤火虫,萦绕在阿宓身旁,跟着她一起往里走。偶尔一两只停在阿白的耳朵上,惹得它痒痒的,伸出小爪子就要去打它们。
洞中太复杂,若不是萤火虫带路,阿宓也会迷路的。约莫过了一刻,阿宓冷得不行,继而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偌大的冰窖。最里面的台子前有一副早已死去多年的人骨,仍保持坐姿,手扶着的剑狠狠地插在地上。
你怕吗?阿宓看着阿白,小心翼翼地绕过人骨。后面的台子上放着一个布满灰尘的盒子,围着盒子的还有几颗傲立着的雪莲…
可以打开吗?阿宓放下阿白,看了看坐守的人骨,然后笑了起来,伸手去打开那个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串晶莹的链子。像是用冰雕琢出来的一样,拿在手上很冷。阿宓欣喜地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又在阿白面前晃了晃。
好看么?阿宓继续看着阿白,却觉得身子暖暖的,而手腕上的链子依然冒着寒气。她不多想,只当捡了个宝贝,又把几株雪莲摘了下来放到盒子里,然后抱起阿白出去了。而也就在阿宓出去的那一瞬,坐在台前的人骨突然散掉,稳稳插在地上的剑也倒了下去。
洞口的商无梓见阿宓从里面走了出来,立马沉了脸,问道:“你去哪里了?”然后拉起阿宓的手,“他们已经走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阿宓点头,透过瀑布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扬起一抹笑。
“你知道白天的那个男人是谁吗?”商无梓把阿宓护在怀里,不让瀑布打在她身上,“你千万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
阿宓摇头,不解的看着商无梓。
“他叫君歌衍,东临新帝,你曾经的夫君…”
阿宓脑袋轰地一下空白一片,就在去东临的路上,她还跟公主谈论着她的夫君。阿宓说,他肯定是个很英明的君王,阿宓说,他肯定是个俊逸的人儿,阿宓说,他肯定很疼爱公主…白天的黑衣男子,是那般的狂妄和霸气…那样的人,阿宓不喜欢…阿宓喜欢温暖的男子,比如他…白衣翩翩的人儿,洛珂。
“你们的婚事暂且作罢,不过…”商无梓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宓,“他肯定不会放过和南朝合作的机会…”
阿白在阿宓怀里扭动着身子,换了一个束缚的姿势继续睡着。阿宓并不在意商无梓的话,她相信南煜帝是绝不会再把公主送过去。尽管她不是商无衣,只要有公主的身份就可以了。
“肩上的伤怎么样了?”商无梓皱着眉头问道。
这么一问,阿宓才反应过来,她撩开长发,掀开衣衫看了看。本来青黑一片的肩头竟然恢复了,而在靠近伤口的地方,她明显地看到和手背上一样的咬痕。阿宓亲了亲熟睡的阿白,抬头对商无梓笑了笑,示意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遇到灵狐,是你的福气。”商无梓抚了抚阿宓湿润的长发,将自己的袍子披在了她的身上,“夜晚太冷了。”
阿宓点了点头,拉着商无梓往林中走去。
“去哪里?”
阿宓没有反应,只是不时看看天空,然后毫不犹豫地走着。
商无梓放下了心,突然觉得阿宓,是个很让人信赖的人。
在漆黑的夜晚,浓雾围绕的林子里,一轮明月高高挂起,为两人照着前方的路。
空荡的村落显得冷清,风把挂着的牌子吹得吱嘎吱嘎作响,没有一家点亮了灯火。
阿宓往商无梓身边靠去,和阿白一起瑟瑟发抖。突然在远处出现一点火光,缓缓向他们靠近。商无梓把阿宓挡在身后,“进去看看。”
待他们走进村落后却发现火光越来越近,还伴着马蹄的声音。再一看,那前面驾马车的正是刘太尉。此时,村落浓烟四起,从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变作火海。商无梓脸一沉,大吼道:“柴莫离!”
柴莫离抬头,一手抓住商无梓,后面的秋月离却是一把揽过阿宓的腰带上马。未来得及多想,柴莫离带着众人一路奔到浓雾环绕的林子里去了。
阿宓感叹一阵,刚从浓雾里出来,又跑到浓雾里去了…
“你怀里抱着个什么啊?”秋月离低头看了看阿宓,“捂得跟个宝贝似的。”
阿宓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心道:是你兄弟!
过了一阵,柴莫离渐渐慢下来,看看身后弥漫的浓雾,薄唇紧抿,下马走到阿宓面前,问道:“公主可知道如何走?”
秋月离抱着阿宓下了马,这才看到她怀里竟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你在哪儿找到的小狐狸?”说着准备伸手去摸摸,不料阿宓转身躲开,嘟囔着小嘴看着他。
“不看就不看,小气。”秋月离轻哼一声,不再理阿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柴莫离看了看商无梓,说道:“月落村有瘟疫,我们烧了村庄。”
商无梓点点头,没有任何意见,却有些担心南煜帝,继而问道:“父皇可好?”
“在村里服过药睡下了,希望刚才没有惊醒皇上。”柴莫离说着掀开车帘往里看了看,“还好,不过杜卿菀和沈月也睡着了。”
“让她们睡吧,这两天也够累的。”洛珏一如既往的温柔,不过阿宓却觉得他很不舒服。
“你们从村里出来,不会有什么事吧?”商无梓冷冷问着,脸上带着不屑。柴莫离和洛珏相视一眼,又看了看秋月离,想来应该是没什么事。他们心里明白,商无梓绝不是出于关心,而是怕他们染了瘟疫带给南煜帝。
“是水源问题,而且村里的人根本出不去。”秋月离顿了顿,“若不是遇着你们,也许我们会从原路返回。”
整个村庄都烧了?
阿宓惊讶地写道。
柴莫离点点头,没有给阿宓任何思考的机会,“公主,可有出路?”
看着四周越来越浓密的雾,阿宓深深吸了一口气。天空的月亮都有些模糊了,连南煜帝的马车都只是隐约可见。犹豫一阵,写道:靠在一起,步行出山。
此刻,阿白翻了翻身子,睁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阿宓,又仰起头对着月儿鸣叫起来。阿宓亲了亲阿白的额头,把它轻轻放下,看着那只绑住的腿,有些心疼。
阿白眯着眼睛舔了舔爪子,一跛一跛地带着众人在迷雾中穿梭着。
“这是?”柴莫离皱起眉,神色凝重地看着带路的阿白。
“小狐狸啊。”秋月离不合时宜地扇了扇风,瞥了柴莫离一眼,“没见识。”
“应该不是普通的狐狸。”洛珏牵着马跟在后面说道。
听后,秋月离继续点点头,“肯定不是普通的。”那丫头,不会把它和我连在一起了吧…秋月离扶额,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小徒儿,那家伙叫什么名字啊?”
阿宓回头,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给阿白一个完整的名字,遂写道:秋月白。
噗…好诡异…秋月离握着那张纸条赶紧塞到袖口里,佯装一脸镇定。恩…好名字…真是个好名字…
一整夜,没有紧张,众人都在轻松愉悦中度过,哪怕他们心中信的只是一只小狐狸。
破晓,天色渐渐变亮,四周的浓雾也慢慢散去。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片偌大的草原,柴莫离一惊,原来从凤凰山穿过可以直接到达阳关前的格拉草原。若那日不走凤凰山,应该是再走七日才能到达。而这格拉草原上,住着一些游牧民族,他们不受各国统治,不过因着阳关的南朝士兵保护,所以跟南朝的关系比较好。
阿白有些疲惫地跑到阿宓脚边蹭蹭,示意她抱着自己。
阿宓笑了笑,心疼地把阿白抱入怀里,亲昵地吻了吻它的狐狸眼。再后头看了看秋月离,越来越觉得他俩是兄弟了。
“刘太尉,黑一他们没事吧?”商无梓问。
“谢三皇子担心,他们无碍。”
“那就好。”转而又问秋月离,“那个叫年安的呢?”
秋月离一愣,柴莫离却接话道:“前晚找你们去了。”
“是么?”商无梓喃喃道,没有再多问。
“皇上的伤最好还是去二弟那边治疗,阳关药材也多,而且格拉离那儿也不远了。”洛珏走到柴莫离身旁,想了一阵,“走了一夜,还是先去颟顸部族歇息一下吧。”
柴莫离点头,“也好,皇上也该休息一下了。”
秋月离顿时哭天喊地起来,跑到阿宓身旁一脸无辜,“又要去那里了…秋某要死了…秋某快死了…”
怎么了?阿宓不解地看着秋月离,一脸茫然。
“好了,走吧。”商无梓揽过阿宓就走,解释道:“那里有个公主叫格达琳,最喜欢我朝的秋太医…去年过年不是还来过吗?无衣应该也见过的。”
阿宓听后木讷地点点头,管他见没见过,反正喜欢狐狸的,应该是个母狐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