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众人终于看到了村落。不过似乎跟预想的不太一样,村落四周到处是腐烂的味道,流经村子的小溪都是令人作恶的黑色。而围着村落的树木早已枯死,村口的匾额都破烂不堪,隐约可见上面的三个字:月落村。
“有些不太对劲。”洛珏下马,仔细观察了一阵,“还是别贸然进去得好。”
柴莫离冷冷地看向村口,转身跑到马车旁把秋月离喊了下来,“还用得着进去吗?”
秋月离擦擦额上的汗渍,大红袍满是暗红的血色,他点点头,满脸疲惫,“村里总是有药材的,我们必须得快。”
柴莫离想了半天,说道:“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这里歇息一阵。”语毕只身往村子里走去。秋月离脱下外衣扔给沈月,也跟了上去。
进了村子,二人才更为震惊。若说村外荒凉,那么村内可谓是凄凉。人们如同行尸走肉般晃晃悠悠地游荡着,地上四处横着腐烂的尸体,不时有乌鸦落下,寻找食物。更甚者居然和乌鸦一起吃尸体的腐肉。
柴莫离和秋月离对视一眼,往更深处走去。
“捂住口鼻。”秋月离从衣衫上撕下布条,递给柴莫离,“看来是瘟疫。”说着指了指角落里那些枯瘦如柴,目光空洞的人们。
“那皇上更不可进来。”
秋月离摇摇头,“这里肯定有药房。”继而蹲下身子,赶走了尸体上的乌鸦,仔细检查着,说道:“这个人死前服过药,而且才死了两三天。”随后又看了其他尸体,“这村落应该是半个月前发生的瘟疫,现在肯定还有个大夫活着。我们得去找他。”
柴莫离正要说什么,身子突然被轻轻一撞,接着走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衣衫褴褛,手里捧着个破碗,脸上也脏兮兮的,不过秋月离却闻得出来,她的身上有股药味。
“大哥哥是来救我们的吗?”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脑袋微微侧着,“阿娘说刘伯伯也病了,现在好多姨姨婶婶都去刘伯伯那里了。”
秋月离看了看柴莫离,蹭了蹭他的手臂,口齿含糊,“你去,我哄不来小孩。”
听后柴莫离白了秋月离一眼,然后蹲下身子问道:“谁是刘伯伯啊?”
“刘伯伯是大好人!阿娘的病是刘伯伯治好的!”说到这里,小女孩眼里尽是崇敬。
“那你可不可以带哥哥去找刘伯伯?”柴莫离继续问道。
小女孩点点头,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小牙,“我叫小丫,大哥哥长得真好看。”说完领着二人往前走,路上又开始介绍自己的家人。原来她的父亲和刘伯伯是好友,二人在村里开了个医馆,常年替村里人看病。三年前小丫的父亲因为采药跌下山崖,至今不知所踪。今年因为干旱,庄家颗粒无收,大家的身体都不太好。一个月前溪水也不知为什么变得浑浊起来,村里的人喝了水都得病了。小丫的姐姐大丫也得了病,没熬过几天就去世了。家里现在只剩她和母亲,而母亲现在也病了。
“他是救不活整个村子的人的。”秋月离凑近柴莫离耳边小声说道,“我们拿了药赶紧走,如若有可能最好烧了整个村子。”
“呵。”柴莫离扬起冷漠的笑,“你还真绝情。”
秋月离点点头,“彼此彼此。”
月落村的尽头是个偌大的广场,密密麻麻的人都堵在一个小屋舍门口。小丫得意一笑,带着他们绕道屋舍后面,推开门走了进去。
“刘伯伯肯定是病了,不然怎么都不开门呢。”小丫嘟囔着嘴,掀开布帘。
“小丫…咳咳…”床榻上的中年男子咳得厉害,两颊都深陷下去,面部发黑,“小丫…桌上是给…咳咳,给你阿娘的药,拿去吧…咳咳咳咳…”
秋月离绕开小丫,顺手拿了跟椅子坐在床边,问道:“还有药吗?”
“咳咳,你是…?”刘大夫问道,想了想又摇摇头。
“我没找你要治病的药,我只要一些清热祛毒的药材。”秋月离见他咳得厉害,倒了一杯水给他。转而又收回手,闻了闻杯子里的水,眉头紧皱,说道:“病情这么严重了,还喝这小溪的水?”
刘大夫摆摆手,叹了口气,“公子,咳咳,月落村外的小溪…是阿里山…咳咳,流经凤凰山的雪水,几百年来…咳咳,都是干净澄澈的。而且,咳咳咳…除了…除了这里的水源,再无其他。”
“怎么可能?”柴莫离上前一步,“凤凰山的飞瀑不是水源吗?”
“你们从凤凰山脚而来?”刘大夫有些惊讶地问道。
“有什么问题么?”秋月离也惊讶地反问道。
刘大夫摇摇头,“我出生余安,咳咳…二十多年前因要去阳关一趟。途径…凤凰山时,图了方便,想要翻过这座山直接去阳关,咳咳咳…”他抚了抚胸口,继续回忆道:“不料被冲下飞瀑…咳咳,最后被…被这里的人救了。”说着伤感起来,“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了,因为…咳咳咳…根本没有…下山的路。连飞瀑…咳咳,我也未曾找到…”
听了他的话,秋月离只觉得好笑,“这个意思是我们不能离开了吗?”
刘大夫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还是先把我需要的药给我吧。”秋月离不纠结能不能离开的问题,“要是能给我需要的,我指不定能延一延你的性命。”
“刚才你们…咳咳…从后院近来也看到了,咳咳…药材都枯死了,不过,咳咳…我还有一些香附和何首乌…”刘大夫顺了顺气,问道:“伤得很严重吗?”
“居然有何首乌,这倒是不错。”秋月离一手支起下巴,“既然这样,秋某将你性命留下。”说着吩咐道:“小丫头,去把水缸里的水煮煮。”接着又撕下衣衫一角递给小丫,“先把水滤干净些。”
小丫不是很懂,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接着拿着给阿娘的药材出去了。
“公子…咳咳…”刘大夫撑起身子,“若是…若是不嫌弃,咳咳…让受伤的人…咳咳,住进来吧…”
“也好…”秋月离点头应允。
“什么意思?”身后的柴莫离问道。
“不碍事,我们并未饮水,不会染上瘟疫。”秋月离有点累地闭上双眼,“老爷的身子也快坚持不住了,这两日必须让他退烧。”
柴莫离无奈地点了点头,只好答应了。
“少爷和徒儿呢?”秋月离淡淡开口。
“有年安在,他们不会有事。反正也会在村里住一段时日,等等他们吧。”柴莫离说完便离开了。
此刻在飞瀑下,阿宓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岩石上,嘴里叼着一根药草,嚼得津津有味。接着又呸地一声吐了出来,心道,真难吃。
醒来时,商无梓又不见了,她只好一个人找些事做。瞅着这水还算清澈,想下去洗了个澡,不过脚刚放进水里,把她冷得要死,于是又赶紧上来了。她叹了叹气,肩头疼得厉害,仍是青黑一片。无奈下,只得挨个找找药草,不过还好让她找到了止痛的香附。因此有了那一幕,吃药草。不过这只是止痛,余毒还是没办法清除…想来想去,突然感叹狐狸不在身边真悲哀…
什么东西?阿宓惊地坐起,扣上戴在头顶的面具,警惕地朝着岸边的草丛慢慢移去。
站了好一阵,阿宓突然觉得自己傻傻的,一阵风吹来,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她又随意扯了一把香附捣烂敷在伤口处,嘴里再嚼一根。不料正当她想离开的时候,草丛里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惹得她不禁再回去。
到底是什么?阿宓心里疑惑,最后心一横,是福不是祸!管他呢!接着扒开草丛,身子猛地扑上去。顿时,只觉伤口被撞得好痛,然后手上什么东西毛绒绒的。阿宓抬头一看,浑身雪白的小狐狸正害怕地看着自己,眼里湿漉漉的…
恩…狐狸?阿宓扑哧一下笑了起来,真是何处都见狐狸啊。
小狐狸显然被阿宓这奇怪的举动吓到了,身子不禁抖了一下,奈何腿上有伤,跑也不能跑,只能哀怨地继续看着阿宓。
受伤了吗?阿宓问道,不过这也是废话,人家又听不到,再说就算听到了,也听不懂。
她移开双手观察了一阵,发现小狐狸的后腿抖得厉害,想来应该是断了骨头。接着阿宓到旁边扯了几根香附,野蛮地塞到狐狸嘴里,再猛地把它腿骨一扭。只见小狐狸凄惨地叫了一声,然后恶狠狠地回头咬了阿宓一口。
你这小狐狸不识好歹!阿宓心里大叫委屈,真是做好事没好报!
她轻轻搓揉着被咬伤的手背,本来有些生气,但看到小狐狸可怜的眼神又开始同情它。好吧,阿宓不和你计较!自我安慰一番,她又在地上翻了一阵,找了几个小树枝,再撕破衣衫,轻轻地绑在小狐狸的后腿上。
你想吃果子吗?阿宓在心里问道,然后也没让小狐狸选择,小心地抱起了它,带到岸边的大岩石旁。她看了看所剩无几的果子,无奈地叹着气,还是全部喂给小狐狸吃了。心里只想着在商无梓回来之后,希望这一人一兽还活着。
吃了点东西的小狐狸似乎来了精神,双眸不再饱含泪水,而是感激地看着阿宓。眯着双眼,亲昵地舔了舔阿宓的手。
这笑容…奈何阿宓又奇怪地笑了起来,然后看着小狐狸,揭开面具,露出下半张脸,一字一字说道:你和秋月离是兄弟吗?
小狐狸歪着脑袋,愣了一会,最后还是眯着双眼对着阿宓添了起来。
这狐狸…是不是有点笨?
抱着狐狸的阿宓想了好多问题,大部分是和秋月离脱不了干系的。不过也有一个很重大的事情,那就是该给小狐狸取个什么名字呢?阿宓从里衣里掏出护得紧紧的关山文砚,写了很多很多字,例如:小白、阿白、秋月白、白白……
你看,你喜欢哪个?阿宓开心地把纸条递给小狐狸,最终小狐狸做了一件让它后悔一辈子的事。当时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小爪子居然按在了其中一个的上面,之后阿宓得意地抱着它亲了好久,原来她的小狐狸一点都不笨。
从此那只小狐狸有了一个很抹黑的名字:阿白…
不过在很长时间里,它从未听到这个女子开口叫过它一声。
谁?
这下阿宓可是真的警惕了起来,因为林子里传来的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同时,怀里的阿白也听见了,立刻竖起了小耳朵,却仍然害怕地窝在阿宓怀里。
这是第一次,她与他相见。
惊落风华,倾倒了一世。
众人看到的是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女子,长发被玉簪随意挽起了一个髻,些许发丝散落下来,隐约挡住了裸露的双肩。凌乱的衣衫被飞瀑击打起的风吹得飘在空中,她静静地站在岩石边,怀里抱着雪白的灵狐,不言一语。
而在阿宓看来,最前面的男子一身霸气,黑色长袍映着的那张俊逸的脸,丝毫不输给秋月离的妖冶。面对他,阿宓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很早很早就认识他一般。
“你是谁?”男人问道,双眸直直看向阿宓,不给阿宓留一丝退缩的余地。
阿宓往后退了退,护紧了怀里的阿白。
“皇上…灵狐在她手中。”男人身旁一银色盔甲男子小声说道。
男人朝着阿宓伸出手,语气不容她拒绝,“给我。”
阿宓摇摇头,看看发抖得厉害的阿白,她顿时明白了,肯定是这群人伤害了它。她咬紧双唇,又朝岸边退了几步。
黑衣男子扬起嘴角笑了笑,继续狂妄地说道:“给我,饶你不死。”
阿白耷拉着毛绒绒的耳朵,凄凉地在阿宓怀里叫着,紧紧贴着阿宓。
男子见状大步朝阿宓迈去,那股逼人的气势不禁让阿宓也有些害怕。只听那男子放低了语调,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从来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接着指了指阿宓,“女人,你敢反抗我,知道什么后果吗?”
阿宓轻哼一声,谁管你什么后果,我堂堂一个公主,还怕你不成…虽然这句话在她心里说得很心虚…
“呵呵…”男子笑了起来,“真有意思。”接着指着阿宓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皇上,我们动作得快,这毕竟是南朝境内。”银色盔甲的男子提醒道。
黑衣男子听后点点头,也不再跟阿宓啰嗦,退后一步,命人上前,“两个都要活的。”
阿宓见一群人围上来,心道不好。瞅了瞅后面的河流,心一横,抱紧阿白就往里跳。不过阿宓并没有顺着河流往下游飘,而是游到飞瀑底躲了起来。其实这悬崖也就几百米高,只不过那夜太黑,以为下面是万丈深渊。不过几百米高落下的水打在身上还是疼得厉害,但阿宓舍不得阿白受伤,死死把它护在怀里。
此刻,阿白悲鸣一声,却不料响起幽幽回声。这让阿宓心上一喜,回头一看。果然,身后是一个偌大的洞穴,想也不想,阿宓赶紧抱着阿白爬进洞里。她怕那些人听到了阿白的叫声跟过来,所以不敢停下来,一直往深处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阿宓屏住呼吸,躲在一块岩壁后面。却听耳边呼唤道:“无衣?你在吗?无衣!无衣?”
是商无梓?
阿宓笑了笑,抚摸了一下阿白被打湿凝在一起的毛,然后大步迈了出去,朝着商无梓挥了挥手。心道:他是我哥哥噢,阿白。
商无梓看到阿宓瘦弱的身影,赶紧跑过去要抱住她,却被她躲开,之后她指了指怀里那只可爱的小狐狸。商无梓一笑,“想来外面的人是为了这只灵狐而来。”
外面的人?阿宓皱紧眉头,疑惑地看着商无梓,难道他们还没走吗?
商无梓揉揉她湿漉漉的头发,“在洞里呆一会吧,他们应该快走了。毕竟是南朝的境内,就他还不敢撒野。”接着揭开阿宓的面具,喂了她一颗果子,“还好没把灵狐给他,否则他得得意了。”
阿宓咬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果子喂到了阿白的嘴里。
“无衣…”商无梓看着她怀里的小狐狸,“你知道它很珍贵吗?”见阿宓一片木讷,他却似习惯一般解释道:“也许这世上只有这么一只了…”
她的阿白…原来…
比狐狸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