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庆阳城郊一匹快马疾驰而过,直奔进庆王凌砚的军营。马上军士翻身下马奔进最大的一顶军长,单膝跪在两名男子面前。“烨王派大将贺封邑出征,现已出烨城,正往重关方向赶来!”
“贺封邑?”凌砚坚忍而沧桑的面庞出现了一丝笑容,他低头看着地图,雄厚低沉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带几分赞赏,“确是个将才!副将呢?”
“前羽林将军苏程言,左金吾将军南琴若,右金吾将军夏侯无颜。”
凌砚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哼了一声。一旁的少年把手中长剑收回剑鞘,笑出声来,“爹爹,这才有意思吧?”银发金瞳,风华绝代。
重关的夜色一片凄凉,水一般的月色倾泻而下浸湿了大大小小近千顶军帐,与篝火的炙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三千名士兵已用过了晚餐,此时或躺在帐中休息,或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谈论着什么。洞箫的旋律轻轻飘来,悠远绵长。
“哪个王八羔子大半夜的吹这东西,鬼哭狼嚎地丧人斗志。”贺封邑低声骂了一句,眼中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夏侯无颜和南琴若倚靠在军帐外,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各想各的心事。
苏程言漫无目的在大大小小的军帐间穿梭,月光火光交替的照应下他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大都还年轻,却都沉着,少见笑容。一顶小军帐外坐着个中年汉子,精装的上身裸露在夏末初秋微凉的夜风中。汉子正低头刻着什么东西,专心得很,甚至不知有人走近。苏程言蹲在他身边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刻什么?”
那汉子吃了一惊,回头见是贺封邑将军的副将,便露出两排洁白的牙笑了,“俺想把名字刻在小木牌上,万一哪天俺死了,得有人知道俺姓啥名啥。”年轻的副将心头一紧,“大伯,您有孩子吧?”“有,有!哪能没有呢?”那汉子笑得更欢了,“俺有仨呢!俩小子,一闺女,最大的那个再有三四年也该有你这么大了。哎呦……我儿子要能长你这么俊,可得乐死我!”苏程言笑了,汉子朴实的话像是有什么神奇的功效,驱散了他心头的抑郁。篝火橘黄色的暖光中,苏程言的侧面变得很柔和,长长的羽睫闪动着,眼中跳动着两点火光。
“俺家有五亩田呢,那可都是好田啊!”汉子悠悠地吐出一口气,“俺走的时候,田里的东西长得很喜人呢!你说这眼瞅着就秋天了,家里婆娘扯着三个娃娃,也不知道忙不忙的过来……”苏程言看着火光中汉子的脸,看到的是一份热切,一份期盼,一份想念。他忽地眼睛一红,别过脸去,“大伯,您把那刻字的活计教给别人,叫他们每人刻一个戴在身上。我给你们找木牌。”“哎,好,好。”汉子答应着,又弯腰刻起他的木牌来,木牌上“石玉山”三个字已有了浅浅的雏形。他不知道,身边这名副将的眼眶,早已红了。
一片寂静中,军号突然响了起来。苏程言一跃而起,他知道是叛军来了。贺封邑的大嗓门从远处传来,“操家伙!都给我操家伙!他奶奶的,来得真快!”年轻的副将回头望了石玉山一眼,只说了一句“大伯,小心”便迈开步子飞奔向大帐,却在帐前跟全副武装急匆匆跑出来的南琴若装了个满怀。
“程言,快点,夏侯老头已经走了。”说罢,南琴若翻身跨上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儿,喊一声驾,向远处已经缩成一个点的黑马追去。苏程言穿戴好盔甲,抓起宝剑“吟霜”,一个箭步窜向系在一边的良种汗血马。
夜袭,而且是突袭!没有任何预兆,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顷刻之间已是喊杀连天。除月光、火光之外,天地间又多了一种光——银白的兵刃映出的,雪光。
一匹高大的黑马疾驰而来,马身上竟无一丝多余的肉。马背上的夏侯无颜身着盔甲,头盔下露出的血色眼眸沉静冰冷。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乌黑的长刀,刀身呈弧线形,刀背上“三界月”三个字隐隐可见。黑马疾驰到贺封邑身边,夏侯无颜抬头唤一声“将军”,便听一阵利喝,“找我干什么!?急着给老子收尸啊?没死呢还!给我放开了杀!”夏侯无颜稍稍一愣,随即转身打马杀入敌军阵营中,长刀所过之处血光连连,少年苍白的脸片刻已染上骇人的血红,但握刀的手,从来没有半分迟疑。
苏程言握着吟霜杀出一条血路赶来时,南琴若正把他的刀从一名叛军的肚子里拔出来,他那名贵的宝刀“琉璃湮”依旧闪着莹润温暖的光泽不曾沾染一丝血迹,少年身上的一袭白袍却是红得骇人。“若儿,没事?”苏程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背后一阵劲风涌过,他本能地向后闪身一个突刺,猩红温热的血液瞬间溅上发梢。“没事。”南琴若嘴角勾出一个笑容。苏程言愣了——他在笑?一边杀人一边笑?一种怪异的感觉开始在心头弥漫。无暇细想,喊杀声又把他拉回了现实的战场。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然绕的篝火也已快熄灭,只有兵刃上的血光还在闪着,闪着。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苏程言握着剑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敌军远去的旌旗终于慢慢缩成了一个黑点,双方的拼杀最终以平手告终。凌砚这一次突袭本就是想杀一杀贺封邑的锐气,并没有想一下子决出个胜负来,但常胜将军贺封邑的锐气明显不是那么好杀的。这一仗,凌砚折了六百人,换回来四百颗大烨军人的脑袋,怎么想都觉得有点自讨没趣的意味。他咂咂嘴,扬鞭低声喝了声“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