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前尘往事
皓月当空，陆影霄独自一人坐在客栈的屋顶上，双目出神的看着漆黑无尽的夜空，思绪飘远，七年前那段早已丢失的记忆不断的涌入脑海，变得越发刻骨铭心。
旦庆九百五十七年，北绍国金甲将军陆振洵奉皇命，退出边境，回朝接任禁军总帅一职，兵部大都督替其值守边境。
那年，陆影霄十岁，离开了生活十年的军营。
那年，正值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旱。
六月的天，太阳异常毒辣，军队绕远选了临近山水的路线。
湘栖是一个多山的地域，出了城便都是些小山包，山匪较多。随行的军队大半都去了前面开路，留下护卫的也只有十余人。
“此乃官道，闲人速速回避。”领队的将士见路前站着一暗红衣衫的男人，不禁皱眉喊道。
那男人挑眉一笑，把玩着手中的斗笠，轻言道：“官爷莫急，在下只是想找人罢了，找到他我便走。”
“大胆刁民，你迟不动步，难道还要我们等你找到那人不成。”
“那是自然。”男子依旧笑着，目光穿过护卫的将士，直勾勾的盯着马车，如同看见猎物的老鹰一般。
“冯刚，怎么不走了？”马车内陪伴妻女的陆振洵察觉到车外的异样，掀开侧帘向车旁的护卫问道。
那护卫把车外情形简单的叙述了一番后，陆振洵便走下了马车，气势凌人的与那挡路男人对视片刻，沉声道：“不知阁下何人，找的又是何人？”
“好像找到了呢。”男子笑道:“近日陆将军身价又涨了几千两，想必是得罪了不少人吧，哈哈。”说罢，掀开斗笠，露出脑袋般大闪着银光的铁罩子。
“想不到你竟是血滴子——燎申。”陆振洵的目光变得深邃，抬手握住剑柄，随时准备与眼前之人一搏生死。
一句略带稚气的“爹爹”却打破了这份肃杀的氛围，陆影霄见父亲迟迟不上马车，便拉着母亲下车来查看情况，感觉到异样后皱眉看着那个暗红衣衫的男人，只见那人的笑容越来越深，最后竟狂笑出声：“想不到最容易到手的陆小姐也在，莫不是我财运太足了么，哈哈哈哈~”
“休要嚣张。”领头护卫不明此人身份，只觉得他太过放肆，而且会对陆将军一家不利，便先行拔刀与那人打斗。战事一拨即燃，其余将士也都加入了战斗，但这些人哪是燎申的对手，不过片刻便都丧了命，陆振洵见状，恼怒之极，拔剑与那人打斗，此二人都是习上乘武术之人，实力不相上下，燎申见此人首级不易取，便把目标放到陆影霄身上，一个闪身，躲开陆振洵迎面一掌，侧身抛出血滴子，欲取那十岁幼女的性命
陆夫人见状，大惊失色，一把推开陆影霄，眼见沾着鲜血的血滴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但燎申轻轻一扯手中的铁链子，那嗜血的铁嘴便又像活过来了一般，旋转着像一旁的美妇人飞去。还好陆振洵及时脱出那男人的缠斗，揽着陆夫人跃到一旁。
但这又偏偏中了燎申的圈套，红衣男人趁此时机，捞起陆影霄便跳到了林子里，不见踪迹，只留下落泪啼哭的陆夫人和一脸咬牙切齿的陆将军。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你要带我去哪儿？”被捆成粽子的小人儿被扛在那人肩上，不能打，不能踢，只能谩骂着缓解心里的愤怒。
但那人也不理，只是自顾的走着，直到一个小木屋前停下，打开门。随手把肩上的人丢进屋里，恐吓道：“给我在里面好好呆着，明天再来收拾你。”然后便锁了门，离去。
小木屋里十分封闭，只有一个脑袋般大的小窗户，投进一点微弱的光亮，昏暗极了，陆影霄左臂被刚才那随手一扔，撞的吃痛，但又死咬着不吭声，沉默着如同睡着了一般，直到一个三分稚气，七分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喂~小丫头，你没事吧？”少年走近，帮她松了绑，略带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陆影霄这才发现小木屋里还有一个比自己略大的少年，坐起身揉了揉肩上的痛处，又转头看向那少年：“你是谁？也是被那个坏蛋抓来的吗？”
少年无奈的点了点头，忽而又咧嘴笑道：“同时天涯沦落人，呵呵，见你年纪尚小，他抓你做什么？”
少女摇摇头，沉默着。
“那你叫什么？”
“陆影霄。”
“陆影霄？这名字好熟啊，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少年沉思片刻，突然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你就是金甲将军陆振洵的女儿吧，武林悬赏录上有你的名字，身价似乎很高呢，难怪那个老怪物会盯上你。”
“什么是武林悬赏录，我怎么听不懂。”陆影霄一脸疑惑。
“武林中就是有那么些钱多的闲人，用大量的金钱来换取他人性命，像燎申那老家伙就是干这行的，拿人钱财，替人取命。”
“那你也是武林悬赏录上的人？”陆影霄盯着眼前渐渐熟络的人，心中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见她这般问，少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我还没有这个资格，不过以后会有的。”
“没有吗？那他为什么抓你？”少年的回答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你这小丫头知道太多脑袋会转不过来的”少年适时的撇开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继续询问着：“你今年多大了？”
“十岁。”
“比我小两岁咧，我十二，以后叫我旭哥好吗？”
陆影霄咬了咬下唇，试探般的开口道：“旭哥吗？”
“小丫头真聪明。”少年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继续道：“我们得快些逃出去，今日见那老怪物脸色不好，想必是在抓你的时候受了什么内伤，才没有精力取你性命去换钱，如若等到明日，一切都难说了。”
“可这小木屋被他上了锁……”
陆影霄话未说完，少年便伸手把她圈进怀里，带着她的倒到地上，竟是一副要睡觉的模样，然后耳边便出来一声疲惫的低喃：“睡吧睡吧，明日旭哥定会带你逃出去的。”
陆影霄只觉得听着安心，或许是有个比自己大的小哥哥陪在身边吧，静静的偎依在他怀里，静静的睡着。
明亮的光影随着木门的开启投入小木屋内，照到这两个十来岁的小家伙身上、脸上，映衬出一种清新的感觉。
燎申见二人双双站起身子，目光掠过少年，直直的盯着陆影霄，眼中凶光一闪而过，肃杀的氛围瞬间充斥在这个不大的木屋里。
少年下意识的把少女护在身后，极其凌厉的冲那人瞪了回去。
燎申也不恼，轻哼一声：“若你执意要保这个女娃儿，我手中的血滴子伤了你可不好。”
“今日你休想伤小丫头分毫。”少年字句坚肯，仿佛是在兑现昨天睡梦前的承诺。
男人闻言，笑得越发张狂，不再去理会那两个小娃儿，反倒从袖中抽出一支簪子般大小的银笛，自顾的吹了起来。早在虏来这少年之时便喂他吃了南夷的蛊虫，就是为了在他不听话时加以控制，想不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少年的神色自见了银笛开始就变了，变得紧张、慌乱、似乎还夹杂着点恐惧。笛声每响一次，他额上的汗珠便密了一层。
陆影霄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不仅是这笛声不对劲，就连护在自己身前那人的背影都有些不对劲，眼前那人的身形变得越来越僵硬，仿佛在隐忍着什么一般。少女心中开始有些惶恐，怕他倒在自己面前，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小心翼翼的喊一句：“旭哥？”
少年闻言，回头冲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随即重重的摔到地上，如同溺水一般的深深喘息着。
陆影霄惊惶的瞪大眼睛，还来不及蹲下去查看少年的病情，那个蚕食了十多名将士的血滴子便直直的向自己砸来。
“别伤她，我怕血。”喘息不止的少年用尽大半气力冲那人喊着。千钧一发之际，男人抓着铁链的手稍稍一晃，血滴子便从少女耳侧飞过，划断了几缕乌黑的发丝。
惊吓之余，陆影霄立马蹲下身去搀扶着少年，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不知为何，只要触碰着少年，就会安心好多。
“你怕血？”燎申收回血滴子，一脸疑惑的盯着他。
沉默半晌，少年别过头去，看着地面，轻声道：“倘若让你亲眼看着几百只毒血蛭把自己的父亲活生生的噬食殆尽，你也会怕的。”
不想提起的事还是说出来了，不想记起的事一直都没忘，晚霞映红整片天空的午后，那个女人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死在自己眼前，被自己养的毒血蛭噬食殆尽，而她眼中居然还蓄满恨意。
然而那个被自己深深憎恨的疯女人居然还是自己的母亲，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血娘子，真是可笑极了。
木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一身暗紫素衣的女子立在门前，不施粉黛的脸庞显现出一种自然的素美，双目凌厉的扫过眼前的三人，最后定格在那少年的身上。
“你这么想早些去见那个老废物吗？”冷冷的声线凸显出掩盖不住的轻蔑。
少年也不恼，冷哼一声，反唇相讥道：“早些去见他也好过跟在你这个疯女人身边。”
燎申见状，一时间竟愣了半晌，他们不是母子吗？为何关系处的如此僵硬，如同有着血海深仇一般，那自己想要的那本《玄天九录》岂不是无望到手了？思索片刻，他决意再搏一次，谨慎的从袖中拿出那只银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悠扬的笛音顷刻间传遍木屋，落在别人耳中自是柔美，可入了少年耳中便如魔咒一般，层层细汗布满额头，痛苦的神色表露无遗。
女子侧身，往燎申那边挥出一掌，欲打落那害人的银笛。男子见掌锋将至，忙得躲闪，顺手把银笛收入手中，冲女子一拱手道：“江湖传闻果真不虚，血娘子真是世间难得的冷美人儿，在下请来令郎，只为借《玄天九录》一用罢了，还望夫人莫要推辞。”
“就凭那个小废物也想换我的《玄天九录》，真是痴人说梦。”说罢，拂袖又向燎申挥出一掌，速度极快，男子连闪三步，未能避开，只得硬生生的接下，顿时血脉膨胀，喷出一口血来。
燎申见那女人凶狠至极，自己也无力与她缠斗，只得仓皇而逃。
女子也不追，转头看了看地上的两小娃儿，冷声道：“才几日不见，身边倒是多了个小情人，真是像极了那个老废物啊。”
少年撑起身子站了起来，牵着陆影霄的手把她护在身后：“你若是想，也可以去找几个情郎，只怕是没人敢要你这个疯女人吧，也只有他那个傻瓜会娶你。”说完也不理那女人脸色铁青，自顾的往门外走去。
两人静静的走在林间，陆影霄一直低着头看路，也不敢多话。倒是少年抢先打破了沉寂，冲她笑道：“刚才吓到没有？有旭哥在，保证把你平安送回你父母身边。”
“恩。”
“怎么这样就不说话了？是不信任你旭哥吗？”
“没有。”陆影霄扁扁嘴巴：“旭哥的肚子还痛吗？那个大坏蛋的虫子好像还没有取出来呢。”
“不要紧，死不了的。”少年此时只觉得身边的小丫头非常可爱，真想捏捏她的小肉脸，看看她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
“刚才那个女人是谁？旭哥的娘亲吗？”少女继续问着自己脑中的疑惑。
“不是。”简短的回答斩钉截铁，恍如事实一般。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远处的喊声由远及近，陆影霄欣喜的察觉到是军营里的叔叔们来找自己了，少年也适时的松开手，转而搭在她的肩上，淡淡的笑意染上眼角：“小丫头的爹娘来了，快回去吧。”
“那旭哥呢？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旭哥还要去找自己的家，有缘再见吧。”
说着，已走进林中深处，再也不见踪影。
有缘再见？旭哥，再见时，你还会记得那时的小丫头吗？冷风吹乱她的头发，夜深了，还是早些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