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叶琪一如既往的平和,但行事比之前积极了许多,时常跟着她在布庄和银号之间徘徊,渐渐接手了一些江家的生意,对复位的事,也不像以往那般消极。
复位大业,由刘镇等人筹备,这时间一算,入白晖城已过半载。上次刘度说官布之事,十五日前官府贴出了布告,于近五日内举办展会,以供择选。展会地方就定在白晖城的雁塔附近。雁塔相传是上古留下的通天祭祀塔,十八塔相错。后来因为特别显眼,白晖城就将公庭建在这儿附近。
这天天还未亮,江叔便带着人到雁塔布置了雅绣坊的展台,事先考虑到白晖城一早一晚凉可白日里日光太强,雅绣坊有意为来参观展会的民众准备了歇息的棚子,还预备了茶水。
林家毕竟独大多年,雅绣坊想得到这些细节,他们自然也是想得到的。不到两个时辰,雁塔附近的展会就已经基本搭满了棚子。
待她到会场时,不过辰时,就陆陆续续有民众来此等着了。
日子这么重要,林家的主子自是会来的,只是两家耗了近半年,这还是头一回打照面。她江家肯定不会先招呼林家,两家家主都到了,即便面对面站着,也不会讲一句话。
不到一炷香时间,对面林家总算来了一个不懂规矩的人。
看样子,是林家家主的女儿,不过豆蔻年华。林家怕是娇惯这小姐得很,云海国没有用轿子的习俗,他家却偏用六人的轿子将小姐抬到了会场。
轿子还没落稳,便有仆从铺了近五丈的黄绸在地上,轿子一落地,这小姐跳下轿子,嫌弃地扫视了一遍四周:“阿爹为什么要汀儿来这儿?一点都不好玩,快送我回府!”
这把老仆人为难得直哆嗦,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真的害怕,说话都有些颤抖:“小姐,您别为难我们了,老爷吩咐了今天必须见到您!”
这小姐脚一跺,叫唤了两声,就开始哭起来:”你们又欺负我……“
”汀儿,不许胡闹!“林家老爷还算有点魄力,这么一吼,林家小姐即刻就不哭了。一边擦眼泪,一边像只小狗一样跟在林家老爷后面,直到坐在了她对面的林家的棚子里,她才看清林家小姐的模样。
长得挺好看的,一点儿不像林家老爷,大概像母亲吧。恍然间,叶琪从雁塔外进来,一袭白衣,款款走来,举手投足确像是贵公子。
“家主。”叶琪说话一直都是那个淡然的腔调,她点了点头,示意他坐到棚子里来。
叶琪刚好正对着林家小姐,他看着对面出神好一会儿,待他回过神来,对面林家小姐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公子,您尊姓大名?”
林家小姐这是冲着叶琪来的。有点意外,但也还好,叶琪也算长得眉清目秀。林家小姐干站着等叶琪回答,叶琪却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反过来与她聊布庄的事。
出于礼节,她代叶琪回了话:“江琪,雅绣坊少东。“
林家小姐细细琢磨了一番叶琪的假名,笑靥如花,后又得意地说起自己的身世来:“我叫林以汀,云海国最大的布行林家唯一的小姐。你可以叫我汀儿。”
她看着林家小姐的样子,大概这才该是女子的样子,又或说青春且无忧无虑的样子。
叶琪早已猜透这位林小姐的意思,即使她方才缓和了气氛,他也依旧一句话都没说便去帮江叔整理布匹。
于叶琪,世间仅有一见钟情,可偏偏,那个人不是对他一见钟情的林以汀
“林小姐,如果没什么事,你可以先回去,林老爷在等你!”
林家小姐转头看了一眼她爹,随后又转过来对她一笑:“你们少东可有婚配?”
婚配,叶琪哪有婚配,一个自以为将死的人,怎可能有心思儿女情长,虽说商人地位不高,但林家富可敌国,想必附庸的权贵也不少,叶琪若是能通过联姻复位,也不失为良策。
“未有良配。”
林家小姐莞尔一笑,心里怕早已有了主意,点点头便奔向了她阿爹。
这丫头是娇生惯养,可胜在心思单纯,一头栽向了叶琪,这下可热闹了。
早晨来的人多,江叔那边忙得不可开交。左右她从没做过细碎的事,江叔也不让她帮忙,她便只好闲散地在雁塔晃悠,叶琪从没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也跟在她身旁闲逛,东瞅瞅西看看。
“爹爹,宁儿想要这个。“
小孩稚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说的竟是大渠的话,不自觉的她便转身想看看这来自大渠的人,毕竟白晖城,虽然大多人都听得懂大渠语,却都好说外族听不懂的土话。
她看着那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肤若凝脂,眼里布满星辉。忽地,孩子被大人抱起,她顺着孩子的身影望了上去
五哥。
抱着孩子的人,竟然是李靖远的胞兄李泓翊。
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人,竟在此刻撞见。她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此明显,李泓翊也望见了她,他难以置信已死的人活生生地站在对面,但又欣喜她出现在眼前,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公子,你认识这对父子?”叶琪看她望着这两父子出了神,想着或许是遇见了故人。
叶琪看这父子,小孩子扑朔着大眼睛,推囊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却像是丢了魂久久地注视着江明镜。
一阵风吹过来,沙迷了眼,她晃地回过神来,移开了视线,尽力克制情绪,“不认识。只是觉得小孩子讨喜罢了。”
语罢,她朝李泓翊父子的方向走去,与他们擦肩而过。
李泓翊原本以为她会与自己寒暄两句,但没有,她头也不回地就走进了人群,宛如路过毫不相干的路人。
他站在原地,不禁一笑,半年前,他还劝李靖远节哀顺变,原以为李靖远那般冷静是装的,如今倒觉得他那般镇静自若或许情有可原。
趁人还未走远,李泓翊加快脚步追了上去,雁塔地方不大,可人多繁杂,他真的不能一眼就找出莫和铃。
一旁宁儿扯着他的衣领,嘟着嘴嚷道:“爹爹带着宁儿走得好快,您在寻谁吗?”
李泓翊笑着理了理宁儿额旁的碎发:“是有这么一个人。可是她走得太快,我们找不到了。“
“还有人叫一个人吗?爹爹你看那边好多人,我们也去看看吧!”宁儿尚幼,许多话说过便忘了,他的眼里只有新奇和陌生的世界。
李泓翊望向人多的那面,远远看见有告示,但云海国文字实在不懂。顺手拍拍身旁的一位男子,借问是何事聚集了如此多的人。
“大渠来的吧!这是我们云海国的官布择选,就是朝廷要选一家布行作为官布的供家,每五年都在雁塔选一次,那些布行可阔气了,要是渴了可以去领些茶来饮,不要钱的!”
“多谢!”
父子俩随着人群进了雁塔,望见沿塔搭建的棚子,棚子里有些呈放布匹,有些棚子专用做招待,这等规模景象在大渠也怕只有大年才见得到。
刚瞧没两处,就被鼓声吸引到了雁塔后面的公庭处,公差说了一些话,躁动的人群即刻就安静了,都向着公庭的方向望去。
这头,到了展示布匹给官差看的时候,两家都带着最好的布匹上了台,林家先展示,从布的织法,染色等方面看,没什么大问题,也算质量上乘。
江家由江叔上去展示,带的就是雅绣坊的新布,螺旋织法,本身丝质在阳光下就会有光泽,由于织法不同,这新布,能折射出不同层次光泽,相比传统织法,更为华美精致。
高下立见,刘度也不用受人质疑,直接就把官布供家的委任状颁给了雅绣坊。此刻,需要雅绣坊的东家上台受委,而她一上台,就被李泓翊远远望见了。
“宁儿,咱们应该是找到了。”
“天地有名,国恩浩荡,许雅绣坊官布供家特权五年,受者江明镜,接谕。”刘度拿着委任状,一本正经地念完这些话后,小心翼翼地将委任状递交给了她。
奖词李泓翊倒是听见了,可一句没听懂,只好又劳烦旁人解释解释。
“大渠来的是吧!上边儿说的就是雅秀坊成了大渠第一的布坊。”云海国的人并非都如先前遇见的古道热肠,李泓翊见这人伸手要钱,掏出铜钱又握在了手里,“那刚刚上台领旨的和雅秀坊什么干系?”
既然是为财,眼见这铜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路人顺口就道出了她东家的身份。得了钱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人群。
如今,他便有了奔头,雅秀坊,江明镜。
这头林家也算输得心服口服,之前与雅绣坊斗价骑虎难下,现在既已尘埃落定,生意人当是生意重要,林家老爷即刻向江家贺喜:“恭喜江公子!雅绣坊实至名归,当之无愧!日后还望江公子多多指点!”
她也笑脸相迎,官布生意如此之大,雅绣坊也独吞不了,林家毕竟根基深厚,各取所长未尝不可。
“林老爷客气客气!雅绣坊也要靠林老爷多多帮衬才是!今晚雅绣坊将在逸品阁设宴,林老爷可要赏脸来喝杯酒才是!”
林家自是懂江明镜的意思,满口应承,可晚上赴不赴宴就另当别论了。